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171章(2 / 2)

将军您还真的从来都不知道谦虚是什么。

他看着将军与赵王互相推诿,看着他为了粮草和衣钵而奔波,看着他咬牙陪将士们度过了严寒酷暑,看着他将一个残破的雁北变为了不可侵犯的固土。

他以为这便是他未来的日子了,他会守着赵的雁北,会陪着将军和雁北的百姓,以副将的身份战死,或者老死在这片接纳他的土地上。

一如他儿时,只觉得能够在父辈的羽翼下,一辈子只做一个快乐的纨绔子。

直至有一日,两个远方客人不请自来。

直至有一日,赵王像韩王献出了韩非以苟全自己的统治一般,献出了将军。

别那副表情啊,将军还是他们最初相识时那副散漫又自由的模样,事情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话听过没有?

他将军,撩起袍子跪在了他的面前。

将军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他抬手揉着自己的脸,声音因为他的动作而略有模糊: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性子了,你跪我有什么用,我若是逃了,那雁北怎么办,你们这些追随我的将士们怎么办?

他张嘴,却发现声音是如此的无力,以致于连脱口都像是如坠千斤。

而且,或许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呢。盘腿坐在马车中的将军依旧是那副灿烂的笑容,你家将军我如此英姿飒爽,聪明又可人,没准儿就有那么个颇具慧眼的瞧上了你家将军,打算以身相许也说不定啊。

他瞧着脸上毫无阴霾的将军,那受千百人相托的话,到了最后也未能说出口。

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只剩下干涩的一句:我护您入秦。

他恨赵王么?

他是恨的,若是赵王有容人之量,他的祖父与父亲还会在邯郸当着官,他的母亲与祖母不会因为家中巨变沿路奔波而病逝。

可他也不那么恨,若不是赵王,他一辈子只会是哪个承蒙父荫一事无成的纨绔子,不会是蛮夷畏惧的雁北兵,不会遇上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战友,更不会遇上将军。

再后来

他冷眼看着那个昔日他看着长大的三丫头倒在他的剑下,看着他冰冷的剑上沐上鲜血,看着她脸上尚未褪去便已冻结的惊恐,看着她倒下后暴露在他眼前的孩童。

举剑,落下。

这是你欠将军的。孩童的血喷溅空中,杀人者却无悲无喜,他谁都不欠。

再后来,喜死在了廉颇的手中,钱山死在了赵王追杀将军的士兵手中,就连将军也差一点儿就死在了他曾经护卫的赵土上。

再后来,将军问他是否要追随于他,是否愿意与他一并,追随新王。

不,不是新王。

是他唯一的王。

你绝对想不到,月光之下,盘腿坐在木廊上的青年双手撑着脚踝,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除却雁北大权,他许以半壁秦兵与我,他甚至护我出秦关,你能想象么,他就是当年的那个蒙家子。

孤身入敌的胆气,并非是所有君王都能拥有的: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雁北君到底是有名无实,还是不负盛名,他就敢带着一个人跑到雁北来,就为了验证他手下一个心腹的推荐,如此君王,何愁天下不平!

他侧头看着自家将军,看着他眼睛里的光与热,看着他脸上不加掩饰的笑容,第一次瞧见了他脸上小小的酒窝。

啊,他笑起来,原来是有酒窝的啊。

后知后觉,不知不觉。

你......鞋底被一大一小流淌的血所侵染,另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走吧。

不想为你的妹妹报仇么,乐?旋身,门外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年,你的亲妹,你的妹夫,还有你的侄子,都死在了我的家剑下你不想为他们报仇么?

乐看着利,看着这位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中年人:真的要复仇,也不会为她。他嘴上这样说着,扫过地上那已经失去生命的女人,眼神冷漠的如看待一件死物。

不,那已经是一件死物了:兄长,唔,大哥为兄长而死,我应当向兄长复仇。兄长因匈奴蛮夷而死,双份的仇恨,向着那些蛮夷子去才对。利叔你这么多年一直帮衬着兄长,甚至还重建了外面的伪村,向你复仇做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不悔?

若没有兄长,我们一家子大概永远只会是田地里种地的农夫,如今乐能读书识字,妻小能过得富足,皆是拜兄长所赐就连着比咸阳都要繁华的雁北,也是兄长一手缔造,守着雁北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空复仇?

他这样说着,转身褪去:利叔,别忘了善后啊。

喂,利,这次善后也要拜托你了啊~青年的背影,逐渐与月光下双手合十做哀求装的将军重合,我是真的很看好秦王。

赌错了呢?

错了就错了呗,我只知道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将军的笑像是那夜的星空,毫无阴霾,群星闪耀,利最好了,这一次也一定会帮我的对吧,正好一起啊,我们一起......

我是赵人。

将军的笑容在那一瞬停滞于脸上,但又很快被温和掩埋:利,好温柔啊。他顺着说了下去,如那突兀的语气从未出现,以后嫁给利的人一定很幸福,只要躺在床上享受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啊~

将来在战场上遇到了,利转头,与将军并肩坐在木廊上,仰望星空,就拜托将军了。

那可不一定。将军的拢了拢披风,语气还是那般闲散,像是利这般温柔的人,一定会被土地公公庇佑着,长命百岁,子孙绕膝的。

将军要他长命百岁,他又怎么敢只活到九十九呢?

战场厮杀的时候,他咬着牙以胳膊抵挡捅向他的刀枪。他一次一次的倒下,又一次一次的站起,直至身边的袍泽不再,直至他听见身后赵王以降的声音充斥大地,才放任自己倒下,才任由自己昏厥。

从血海中苏醒的时候,他拖着重伤的身子着朝北方爬去,卸了兵甲弃了刀枪,用手朝着北方,托着沉重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向遥远的地方爬去。

再后来

眼前是熊熊的火光,房中早已死去的一家人自然不会再发出任何痛苦的哀嚎。

再后来,他被好心人救了起来,带着伤回到了他心心念念雁北。

那个时候这片土地还未能得到一个统一的名字,那个时候将军还仍然是降将雁北君,而并非是秦朝的雁北君。

他又看到了他的将军,与那个曾经到过雁北的英俊君王并骑着前进,脸上是灿烂又肆意的笑容,更胜花季,更胜骄阳。

他站在刚刚复苏村落的最外圈,瞧着将军的身影,慢慢跪了下来。

一如那年誓死效忠效忠,对着他低下了臣服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