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一遭,那些已经淡忘的仇恨,再一次复苏,尤其看到萧乾还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她就觉得恨意滔天。
为什么这样的败类畜生,折腾得朝局动荡、民不聊生的昏君还不死?
她势单力薄,要如何保全自身?难道从前那些不堪的过往,还要经历一遍吗?
不甘心!
不甘心啊!
晏宁咬着牙从梦中醒来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仰头重重的喘着气。
在外间守夜的杜若听见动静忙掌灯进来:“小姐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天未见亮,外边还很安静,晏宁伸手在脸上摸了摸,闷声问:“什么时辰了?”
杜若说:“寅时刚过,您再睡一个时辰吧!”
晏宁颔首,又躺回去,盖好被子又想起什么:“祖母身体是不是又不好了?”
“昨个儿才请了郎中来瞧,像是不大好。”杜若迟疑着说:“奴婢听老夫人身边的人说,郎中让老爷私下做准备了……”
晏宁微微点头,老夫人就是二月里过世的,那之前晏绥已经被皇帝看上,进宫当了妃子。
她和老夫人没多少的祖孙情深,平日的尊敬,多是看在她年迈是长辈的份上。
大概是晏家没有传承香火的后嗣,老夫人对几个孙女也不甚在意,当年贤阳郡主一直未能有孕,她没少冷嘲热讽,若是平常人家的儿媳妇,她早让儿子重新娶妻纳妾了。
只是碍于郡主尊贵的身份,不敢真的让晏太傅休妻罢了。
老太太为了荣华富贵,连亲生女儿都推入火坑,更何况没什么用的孙女,当初晏绥进宫,不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为了自己的诰命,为了晏家前途似锦,断送了姑姑和大姐的一生。
姑姑含恨而终,晏绥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谢昀没能娶到心爱之人,郁郁不得志,在官场得罪了上头的大官,被陷害革职,一生做个一事无成的长安侯世子。
老夫人要死了,她这个做孙女的非但没有伤心难过,反而有一丝难以遏制的庆幸和欢喜。
说起来不该,可她十几年从未感受到老夫人的祖母情,受她颐指气使,磋磨折腾,这晏家上下,唯一能有真心相待的只有晏绥了。
“知道了,我明日去瞧瞧。”晏宁手指抚过锦被上的缠枝暗纹,低声吩咐杜若:“近来京城里不是窃贼横行,你明日对外头说我的那支金凤出云的步摇不见了。”
杜若大惊失色:“那步摇不是郡主给您的吗,怎么会不见了?奴婢马上找找!”
晏宁眉眼沉稳,摇了摇头:“不用找了。”
“怎么不用,那可是老王妃,您外祖的陪嫁,她给了郡主,郡主给了您,这便是定王府的传家宝了!”杜若是贤阳郡主从王府带来的丫鬟,和晏太傅和离后,郡主把她留在晏家伺候晏宁,自然是掏心掏肺的对自家小姐好。
一听那金凤出云的步摇不见了,杜若慌了神,忙不迭要说去报官了,晏宁觉得头疼,赶紧拦住她:“杜若,你别急,我自有安排。”
想起近来晏宁奇怪的反应,杜若心里七上八下的:“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晏宁没有多解释,杜若虽困惑,却还是按照吩咐去办了。
次日一早,三小姐遗失首饰的消息在府中传开了,晏太傅一听是贤阳郡主给的那支步摇,忙说要报官府处理。
晏宁也没阻止,知府知道是晏家丢了东西,亲自带着人上门来,左右查看了一番,没发现窃贼留下的蛛丝马迹。
晏宁气定神闲的看了会,温声说:“也许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劳烦知府大人跑一趟,我下来再差人好好找一找,到时候给您信!”
知府大人自然说好,恭恭敬敬的告辞,一家人都在,晏宁让杜若再四处找找,最后才从箱笼里的一件袄子里找出了步摇。
晏宁露出有惊无险,失而复得的惊喜表情,拿着步摇叹道:“原来在这儿啊!我还以为被小贼偷了去!”
晏太傅脸色沉沉的看着晏宁,有些不满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正欲发火,她已经一脸严肃的过去,言辞恳切的说道:“父亲,对不起,是女儿的错,连累一家人替我着急!”
晏太傅原本心里有气,可见晏宁如此诚恳的认错,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发不出来:“罢了,也怪不上你,近来京城许多世家都有金银失窃,弄得人心惶惶。你那步摇是你外祖母的心爱之物,你母亲又给了你,好好保管,切不可再遗失了!”
晏宁恭顺的道一声是,晏太傅沉声道:“我们府中人多事杂,加上最近不太平,稍后我会再安排几个护院,维护家中内外的安宁!”
晏太傅先开口说起这事,晏宁自然求之不得,她正愁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私下里和阿松和说了几句,让他以远房亲戚的名义,想办法安排萧焕进府。
阿松能说会道人缘好,和晏家上下的奴仆婢女关系都不错,在管家那里说了几句,就让萧焕跟着几个应征的年轻人进了晏家。
此次应征护院初入选的有十人,但管家只打算挑六个,等人够了统一召集起来,一一询问查看,是否能够胜任。
管家姓刘,在晏家当差已经二十多年了,管理着晏家上下六十余人。
萧焕和另外九人站在一起,刘管家看了他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这年轻人怎么这么瘦?”
萧焕长年在奴隶群中,饱受折磨,经受的苦难常人无法想象,饿上几日是常有的事。
在阿松家养了快一个月,他已经恢复了不少,比晏宁刚救他时长了些肉,可比起左右几个强壮彪悍的汉子,虽然个子差不多,但身体却显得十分单薄瘦弱。
护院少不了健身习武,要有强健的体魄才能震慑敌人,萧焕这样羸弱的身躯,刘管家根本看不上。
他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刘管家当即摆摆手,摇头道:“你不行!你这身体太弱了,怎么能当护院呢?快走吧!”
阿松知道萧焕能进府挺困难的,但小姐吩咐了一定要他进晏家,他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刘管家留下萧焕。
“刘管家,等等等等……”阿松露出笑容,拉了刘管家一把:“望之就是瘦了一些,实际上他会武功,很能打的!”
“是吗?”刘管家显然不信,又转头瞥了萧焕一眼,有些为难的说:“阿松啊,人是你举荐的,我听说是你远房亲戚,才同意他来应征的,结果他怎么……怎么这么单薄,年纪还这么小? ”
阿松笑道:“不小了,刘管家,他今年十八了!”
“有十八了?”刘管家惊的胡子都颤了颤,别说是他,连晏宁一开始知道萧焕年纪的时候都惊了。
她一直以为萧焕和她差不多岁数,顶多十五六岁,没曾想已经快十八了。
刘管家也是同样震惊,颇有几分为难:“那这样吧,第一关先让他过了,第二关拼体力,他这么瘦,身体若是不行,是真没办法当护院的!”
阿松忙点头:“行!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刘管家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想让自己松口,没有放在心上。等第二关,让众人比拼体力的时候,看到萧焕的表现这才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第二关是扛沙袋拼体力,晏家后山上山有百级石阶,每人需要扛沙袋往返十次,率先完成的胜出。
萧焕不说话,目光波澜不惊,其余人望着地上百斤重的沙袋发怵。
刘管家亲自敲锣,扬声道:“开始吧!”
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率先扛起了沙袋,步履轻快的往前跑。
萧焕身单力薄,很快被甩在后面,他抓住沙袋扛在肩膀上,一步一步的走上石阶,额边有汗珠滚落,并不轻松。
重伤初愈,萧焕的体力完全不如旁人,但他身上似乎有股固执的韧劲,不声不响的从容前行。
来回三趟,那些彪形大汉就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一个三十岁上下,长着络腮胡子的男子已经开始跑第四趟,萧焕才第二次下山。
开始他们并不把萧焕放在眼里,明里暗里的嘲讽着,一炷香时间后,仅有一人完成了七趟,其余人只完成了一半就瘫坐在地上满脸通红。
萧焕的体力也近透支,他身上新伤才愈,这么一番波折又开始隐隐作痛,早春二月有了温暖的日光,汗珠顺着脸颊和脖颈滑落进衣襟,呼吸也沉重急促起来。
但这样的考验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只是时间长些罢了,若是年少时的他,那般养尊处优,只怕才是真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那个时候,他何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从云端跌落泥泞,如此狼狈不堪,连生死都无法掌控。
然而,血海深仇在身,怎是这一点伤痛能够比拟的。
他所失去的一切一切,总会将来全数讨回来!
萧焕在最后,双脚都微微发颤,但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很沉稳,平静无波的眼眸直视前方,没有半点犹豫和畏惧。
刘管家原本漫不经心的看着热闹,结果越看萧焕的表现,越觉得超乎想象。
半个时辰后,络腮胡大汉首先跑完了十趟,在他后边的有六趟七趟的,与他最相近的人,竟是那个最瘦弱单薄的人。
萧焕最后几乎是踉跄着下了山,扔了手里的沙袋,跪坐在地上重重的喘着气,一头黑发沾着汗水贴在脸颊上,给他削瘦冷峻的面容,莫名增添了几分英气。
阿松哪怕早先听小姐说过萧焕实力很强,也没有料到他难受成那样,竟然都坚持了下来。
他偏头去看萧焕的脸色,哪怕累的不行,他却从未退缩过,这一点足以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刘管家从惊讶中回过神,等众人休息了一阵,这才宣布了留选的人。
萧焕不出意外的留了下来,和其余五人一起进了晏家。
先派发了衣裳,安排了住处,刘管家才阿松领着萧焕去吃饭。
远处,有袅娜身影翩翩而来,橘黄的夕阳拉长了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影。
影子远远的落在萧焕脚下,他停下脚步抬眸望去,看着来人由远及近,深邃如墨的眼眸中几不可见的生出一丝波澜。
☆、关系
晏宁一身海棠红的广袖留仙绣花长裙,娥眉淡扫,肤若凝脂,行走之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和。
刘管家忙不迭的上前行礼:“三小姐,您怎么来了?”
“随意瞧瞧,这些都是今日新选的护院吧?”晏宁目光移动,落在萧焕身上:“刘管家,把这人指派到云霜院如何,我那里正缺人!”
晏宁发话,刘管家岂有不从之理,虽不明白晏宁怎么就挑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
而且这个叫望之的年轻人似乎很不爱与人说话,从头到尾除了必要的回答,他就没听过他说的别的,连扛沙袋那么累的事,都不曾抱怨过一句。
刘管家本来不放心,但见是阿松举荐,或许他先前在小姐前面替过望之美言过,所以才会特意选他,他也确实超乎预料的沉稳就答应了。
迅速朝萧焕使了个眼色,严肃道:“还不快多谢三小姐?”
萧焕从善如流的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多谢三小姐!”
晏宁弯了弯唇,打算把戏演到底,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左右除了杜若和阿松没旁的人,这才道:“今日辛苦你了,京中世家贵族多有规矩,我不好直接让你进来,只能出此下策!”
萧焕摇了摇头,并不想说话,可视线触及晏宁明亮灼灼的目光,下意识的开了口:“无事,并不累。”
比他在牢笼中受的苦难,好了不知多少。
萧焕愿意说话了,晏宁心里还是很欣慰的,指了指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你还没吃饭吧?我留了几个菜,你坐下吃吧!”
萧焕眸光微动,片刻后又摇头:“不妥。”
晏宁明白萧焕所说的不妥是何意思,当下一笑,温声说:“没关系,现在没外人,你随意吃点吧。往后在晏家当差,就和阿松他们一样了,我也不好明着帮你。”
阿松是小厮,随时受晏宁差遣,萧焕以后有个护院的身份,虽是守护云霜院安宁的,但晏宁是女眷,是闺阁少女,他身为外男,不能无故进院子里去。
晏宁即便有心帮萧焕,也不好正大光明的让一个年轻男子随意进自己的闺房。
萧焕薄唇轻抿,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应了,他坐下吃饭,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一看就并非普通奴隶群里草寇流民那般粗鲁蛮横。
即便身处深渊悬崖,历经无尽黑暗,他的身上似乎仍旧保留着一丝年少时的气息,那是自幼在镌刻骨子里的习惯。
如清风,如朗月,无形之中就显得与别人不同。
晏宁坐在一侧,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萧焕心思何等敏锐,知晓她的眼神,单薄的背脊微微紧绷,拿着筷子的手也有些用力,不过除此之外并无别的反应。
一顿饭萧焕吃的很快,晏宁注意到桌上几个菜他只动了一半,有肉的盘子里他只吃了青菜,半锅鲜鱼汤倒是喝得干干净净。
晏宁暗暗记下,等天色晚了,才拿了一个荷包塞到萧焕手里:“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留着傍身。”
萧焕身无分文,在阿松家养伤这一月,并无提过任何要求,吃的用的给什么,他丝毫没有挑剔,脸上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晏宁是真心想帮萧焕走出深渊黑暗,给他钱也是想着今后行走方便。
萧焕感觉到手里沉甸甸的荷包,眼中有波澜起伏,他的身心经过这些年暗无天日的打磨,早就练就的刀枪不入,风雨不动。
然而此时,他冷寂冰凉的心却不受控制的颤动了一下,不知不觉的攥紧了那个荷包。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靠他如此近过!
晏宁不知萧焕想法,让阿松带他下去休息:“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让阿松带你四处看看。你放心,有我在,以后没人能欺负你!”
萧焕怔了怔,随即点点头。出了院子,阿松还在说话,他脚步一顿,往后看了一眼,眼中情绪翻涌。
萧焕住的地方和阿松一样,都在晏宁云霜院后面的耳房里,一般下人是住在前院的下人房里,晏宁想萧焕不爱与陌生人交流,就将他安排和阿松一起,有个照应。
阿松知道晏宁重视萧焕,也暗暗猜到他的来历不简单,想着谨遵小姐的吩咐照顾他。然而他话说了一箩筐,都没能得到萧焕的回应。
这一个月他不时也会回家去看看,不过萧焕从头到尾都格外冷漠,不止是对他,对外界,对身边所有人都竖起了刺,叫人无法靠近。
耳房阿松住的屋子有两张床,先前是和一个小厮住的,他回家奔丧了,就自己一个住。
阿松把靠里的床让给萧焕,怕他不适,还支了个床帐,一边收拾一边自顾自的絮叨:“你刚到晏家肯定不适应,你有什么需要都尽管可以和我说,或者告诉小姐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