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绥转头随意看了她一眼,却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厚重的沧桑感,那本不该属于十五岁的少女。
“阿宁,你怎么了?”晏绥蓦然心惊,去拉晏宁的手,却发现她双手冰凉,面无血色。
晏宁从重重回忆中醒过神来,掩下那些怅然若失的情绪,粲然一笑:“没事的大姐,我们进去吧,别让贵妃娘娘久等了。”
晏宁话音才落,就有殷贵妃身边的宫女出来迎接她们。
殷贵妃住昭阳宫,走过九曲长廊,汉白玉石阶,一路弯弯绕绕走了好一阵,才到了昭阳宫。
彼时,正殿之上已有不少客人,殷贵妃众星拱月,坐于上首主位。
各宫嫔妃和诸世家命妇小姐到了有十余人,宫殿里有丝竹之音,伴随着女子时不时的娇笑声,远远听着是何等的和谐温暖。
听着内侍宣布贵妃娘娘有请,晏宁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和晏绥晏莹一起进去。
晏宁眉眼低垂,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臣女晏宁,参见贵妃娘娘。”
殷贵妃坐在铺了软毯的漆金刻花座椅上,身着妃色缕金百蝶穿花宫装,妆容精致,脖颈修长,说不出的明艳妖娆。
“免礼。”她看着晏宁,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带着几分探究:“晏宁?晏太傅家的三小姐吧,真是名不虚传的美人儿呢!”
晏宁垂首,适时露出羞赧的笑:“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殷贵妃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涂着蔻丹的指尖圆润白皙,杯中葡萄酒微微荡漾,她漫不经心的扫了晏宁一眼,笑道:“那日本宫与皇上出木兰行宫时,也见过你一面,只是远远瞧着没能说上话,但晏三小姐天姿国色,令本宫记忆犹新,便想着邀你进宫来,好好看上一看。”
晏宁心头咯噔一声,立马便明白了殷贵妃的意思,看来是那日萧乾的反应让她生了疑惑,故意来试探。
晏宁深知人心叵测,殷贵妃又是这后宫第一人,千万得罪不得,俯身恭敬道:“臣女蒲柳之姿,哪敢与娘娘明珠之辉相较。能得娘娘召见,是臣女的福分,不瞒娘娘,那日见过娘娘风仪,臣女心生膜拜,正想找机会觐见娘娘,听从娘娘训导。没曾想今日能进宫,给娘娘请安,臣女实属三生有幸!”
晏宁天花乱坠一顿谄媚奉承,殷贵妃坐在上首都要惊呆了,到嘴的酒也没喝,不轻不重的把酒杯放回桌上,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晏三小姐生了一张巧嘴!”
晏宁笑眯眯的,还真诚的向殷贵妃道谢。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晏宁说的话让殷贵妃心里不痛快,但当着这么多面,也不好失了仪态,时间还长着,殷贵妃也不纠缠了:“坐下吧,该传膳了。”
看了一出大戏的众妃嫔和世家千金们面面相觑,不知贵妃娘娘怎么会忽然对晏三小姐生出敌意来,她从前不也没见过晏宁不是?这位晏三小姐,是哪里得罪贵妃娘娘了?
晏宁坦然的坐下,接受着周围各种探究的目光,面色镇定,毫无错处。
无人知道,她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殷贵妃的手段,她当初可是见识过得,能独宠六宫多年,必然有几分本事。
连她姑姑瑜妃,不也被压制的死死的,像今日这样的宴会,也没机会出席。
瑜妃深居简出,又有病在身,晏宁心里想着,将来要寻个机会去探望探望她,只是有殷贵妃在前拦着,对她心生戒备,日后她也不一定还能进宫。
晏莹得罪殷贵妃,就被她随口几句话央得皇帝下了圣旨赐婚,嫁给她那个草包弟弟。
晏宁不敢掉以轻心,这么一遭下来,只觉得浑身疲累,头疼的厉害。
晚宴在众人各怀心思中度过了用完膳,天正好黑透,华灯初上,月朗星稀。
从殷贵妃的昭阳宫外开始,处处挂着精美的花灯,微弱的光芒聚集在一起,照得夜空如同白昼。
殷贵妃率先起身,请众人一同赏灯。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了昭阳宫,往御花园去。
御花园的花灯有上百盏,都是殷贵妃让人精挑细选制作,然后挂上来的,端看样式就比外边集市上卖的强了不知多少倍。
晏宁落于各宫嫔妃们后面,晏绥找到机会,拉着她小声低语:“阿宁,方才吓死我了,贵妃娘娘怎么像是在针对你?”
晏绥虽是长女,但毕竟是庶出,无法替晏宁出头,反而担心自己多话,会连累晏宁。
在大殿上听殷贵妃意有所指的那些话,晏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殷贵妃最后没有为难晏宁。
晏宁挽着晏绥的手,温声安慰:“没事的,大姐莫急!”
殷贵妃目前不敢对她怎么样,一来是猜不透萧乾的态度,若是触怒龙颜,令皇帝不喜,就得不偿失了。二来,晏家如今与丞相比肩,晏太傅身为太子老师,教导萧家皇室这唯一的子嗣,还是深得皇帝器重,便是殷丞相也不允许女儿胡来。
太子今年十一岁,是含元帝和先皇后所出嫡长子。只是太子先天不足,身体十分孱弱,医术精湛的太医们用尽了良方神药,才让太子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今日。
不过晏宁知道,这位年少的太子,寿命无多,今年端午左右,就要重病夭折。
太子是宫里唯一的子嗣,萧乾膝下除了他,连个公主都没有。
按理说萧乾登基十载有余,身强体健,后宫佳丽多不胜数,早就应当儿女成群的,却不想这十几年来,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命不久矣。
晏宁心想,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萧乾一生作恶多端,昏庸无道,当政多年不仅无功,反扰得民不聊生,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一报还一报,他祸国殃民,老天也不让他有后,一代帝王,最终沦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晏宁只是同情太子,生在帝王家,有个这样的父亲,把自己的一生断送他手上。
从这以后,萧乾就更加暴躁多疑了,晏太傅这个太子老师也逐渐式微,为了固宠,保住自己的权势,晏太傅先后把妹妹长女送进宫,最后连晏宁都不能幸免,成为晏太傅争权夺势的牺牲品。
御花园离昭阳宫不远,听见众人惊艳的呼声,晏宁总算从回过神来,看着满园大大小小的花灯,心情总算明朗了几分。
殷贵妃闲庭信步的往前走,纤纤玉手随意一指:“这园子的花灯,你们若有瞧得上的,就带回去玩吧!”
殷贵妃开口,各宫嫔妃和命妇小姐们自然是恭恭敬敬的应了:“谢贵妃娘娘赏。”
不过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满园的花灯,都是极为精美珍贵的,拿一盏就够了,也没人敢贪图多的。
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晏宁当然也不会拒绝。
好的事物总是令人赏心悦目,这一盏盏花灯如是,晏宁和晏绥走在园中小径上,挑了一盏八角仕女图花灯,正要伸手去取,却被另一只手迅速的夺过去。
晏宁回头一看,正是晏莹,她扬着眉眼,傲慢的看着晏宁:“这灯我喜欢,我要了!”
晏绥微微蹙眉,不悦道:“阿莹,这是三妹先看上的!”
“我先拿到,就是我的。”晏莹瞥着晏宁,语气凉凉的:“三妹,你不会跟我抢吧?”
晏宁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笑得温软无辜:“二姐喜欢,拿去便是,一盏花灯罢了,我不会和二姐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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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晏莹听见这话,忍不住咬了咬牙,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回怼,不甘心的拿着灯走了。
晏绥无奈的揉着额角,有些头疼,她怎么就有这么一个愚笨任性的亲妹妹?明明还长了晏宁半岁,却还是小孩心性,连晏宁一半稳重都没有。
晏莹这般性子,迟早会出大事,晏绥心想,看来要和父亲母亲说说二妹的婚事了,早点嫁人,免得惹出一堆麻烦。
晏宁左顾右盼,看着满园子的花灯,余光瞥见前面拱门的一道身影,蓦地一笑,伸手推了推晏绥。
“大姐,角门那盏兔子灯好看,你你帮我取来好不好?”
晏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轻点头:“行,我给你取。”
往前走了几步,晏绥抬起手,正要从绳子上取下花灯,却见角门外的阴影里站了一人,这一看差点没吓得尖叫出声,好在那人及时唤住了她。
“阿绥,是我。”
晏绥一惊:“谢、谢昀?”
眼前人一身凛凛盔甲,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正是长安侯世子谢昀。他看到晏绥,露出欢喜的笑来。
“我今日值守御花园,途径此处,看能不能碰见你。”谢昀言简意赅,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晏绥手里,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阿绥,你且等等我,过几日我就和家里商量,上晏家来提亲。这是我们谢家的传家宝,现在给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说完这话,谢昀就躲到了暗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晏绥还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晏宁取下花灯,凑近晏绥,偷偷发笑:“大姐,世子跟你说什么了?”
晏绥恍然大悟:“你知道?”
晏宁笑得狡黠,看了眼晏绥手里的玉佩:“传家宝都给你了,大姐安安心心等着谢昀哥哥上门提亲吧!”
谢昀是禁军护卫,任五品左中郎,今日上元节灯会,负责御花园内外安全。
晏宁提前给谢昀修书一封,问他愿不愿意娶她大姐,若是愿意,便趁早去晏家提亲,若是再耽搁些时日,恐要生变了。
谢昀入禁军有好几年了,十日休沐一回,在家的日子不多,亲事也一再搁置。
晏绥虽然不多说,可到底还是着急的,这个年翻过来,就已经十七了,而谢昀今年就及冠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
“总觉得和做梦似的。”晏绥把玉佩贴身放好,忍不住感叹。
“大姐宽心,你和谢昀哥哥,定会长长久久的!”晏绥待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向来不薄,晏宁无论如何也会竭尽全力护住她。
在御花园转了一圈,欣赏完花灯,殷贵妃就道一声乏了,宾客们自然不敢久留,纷纷告退。
晏宁姐妹几人也告退,但却被殷贵妃拉着说了小半时辰的话,才让她们离开。
前脚才出昭阳宫,就有宫女追了出来,福身道:“奴婢春梅,奉娘娘之命,送诸位小姐出宫。”
晏宁目光微动,受宠若惊的说道:“怎好劳烦姑姑,我们自己出去便成。”
春梅恭敬道:“娘娘说天黑看不清路,怕小姐们迷路。”
“那便多谢姑姑了。”晏宁对殷贵妃如此明显的意图视而不见,怕她们的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见到不该见的人。
春梅在前领路,晏莹脸都红了,兴奋地快要飘飘然:“我们竟有此荣幸让贵妃娘娘派人相送,看来娘娘很喜欢我们。”
晏宁和晏绥相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
今日见殷贵妃,只是简单的说几句话,就足以让人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晏宁晏绥都看出了殷贵妃邀请她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有晏莹这个没脑子的,才会觉得是贵妃赏识她们。
晏绥拉了晏莹一把,压低了声音提醒:“这里是皇宫,谨言慎行!”
晏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抽回自己的袖子:“我自然知道,还用你说。”
一行人出了内宫,往宣德门去,才在广场上,忽见夜色中亮起灯笼,几个太监侍卫簇拥着明黄色的身影过来。
晏宁往那边瞥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硬着头皮行上大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萧乾声音有几分清冷,此刻声色却有些上扬,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一瞬间便捕捉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萧乾目光落在晏宁手上的那盏兔子灯上,开口问:“今日灯会可还尽兴?”
萧乾没点名,晏宁也知道他是问的自己,惊涛骇浪涌到心上,不自觉的抓住了侧边的裙摆。
晏绥垂着头,看出了晏宁的抗拒,想也不想就微抬了身子,扬声道:“宫中花灯精美绝伦,臣女等看的眼花缭乱!”
萧乾意味深长的看过来,打量了晏绥一番:“你是晏太傅长女?”
“是。”
萧乾负手而立,又看了看晏宁,目光晦涩不明:“你们姐妹俩还挺像!”
气氛静默了一阵,萧乾又道:“晏三小姐,怎么许久不见你进宫探望你姑姑呢?”
晏宁喉间发紧,压下翻涌的情绪,恭敬道:“内宫重地,臣女尚未出阁,不便多加踏足。”
晏宁一年还是有两次机会进宫的,可自从被萧乾虎视眈眈的盯着过后,便再也没进过宫。
没想到时隔两年再进宫,就这么巧合的遇到了萧乾两次。
萧乾笑了笑:“无碍,只是看望你姑姑罢了,朕允许,你随时可以进宫来。”
晏宁指尖用力,泛着淡淡的白:“多谢皇上!”
萧乾这才摆摆手,抬脚绕过晏宁往前走:“时辰不早了,都退下吧!”
明黄色的龙袍袍角扫过晏宁肩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晏宁屏息了半晌,才终于松了口气。
跪在一旁的春梅站起身,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晏宁,不怎么客气的说道:“走吧,晏三小姐。这里是皇宫,外人不可久留!”
一路出了皇宫,坐上马车,晏宁都感觉脚步虚浮,心跳的厉害。
晏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第一次见皇上,都要吓死我了。”
晏绥看晏宁脸色不大好,问:“三妹,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晏宁摇头,晏莹嗤笑道:“估计被吓着了吧,突然见到皇上我都吓了一跳,三妹怕是吓傻了!”
晏宁没理会晏莹的冷嘲热讽,闭上眼不说话。
一而再的遇到萧乾,晏宁心中的不安愈发重了,如今遍野上下还算安定,而起义夺取皇位的勤王,还安安分分的待在封地。
离萧乾身首异处,还有三年之久,她要怎么做,才能自保?才能报仇?
回到家,各自回房,进了院子,晏宁停下了脚步,转头吩咐杜若:“赶马车来,去阿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