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众人的高声喝喊,呆若木鸡的谢行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地谢恩,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敬元帝又宣读了传胪官的名讳,出乎谢行俭意料的时,此人他认识,今年的传胪官和他同出一郡,名为郑传信。
郑传信便是那回在鹿鸣宴上,坐在谢行俭旁边的中年男子,谢行俭当初还为郑传信考过鹿肉呢!
敬元帝颁布完一甲和传胪的名字后,内侍官立马上前引导众进士前往传胪大典的现场。
传胪大典所在的宫殿很大,隐隐还有回声功效,敬元帝坐定后,大殿四周的鼓乐声顿时奏响,属于谢行俭这些进士们的欢愉时刻此时才正式开始。
传胪官郑传信端着金榜喜气洋洋的站在一旁候着,上首的敬元帝正在颁布圣喻,谢行俭和谢延以及卢长生跪在地上领命接旨。
“授,状元谢行俭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卢长生、谢延正七品翰林院编修,钦此!”
三人接旨后,起身纷纷互相道喜,谢行俭嘴角扬起笑容,面对谢延的贺喜语,他却有些不知味。
就在刚才,他们从金銮殿过来时,底下有人说闲话,说敬元帝原本属意谢延当状元的,谢延文采斐然,家世出奇,表姐还是敬元帝的宠妃,这样出色的世家子怎么偏偏只得了探花……
这些人虽然没点名道姓的怀疑他这个状元身份的来路不正,可这样赞扬谢延贬低他,不正是在打他这个新科状元的脸么?
谢行俭很想大度点,不去听这些流言蜚语,可他就是做不到,他确实肖想状元之位,但他是光明正大的和谢延竞争的,从童生到状元,每一次下场的成果,都是他拼死拼活夺来的。
没错,他在吏部,在大理寺,是有人关照他,但他的科举路,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用心挣来的,没求任何大官去庇佑他,是他一步一个脚印,寒窗苦读十来年努力得来的回报。
他知晓谢延学问高,但他谢行俭也差不到哪里去,单论家世背景就说他坐不稳状元之位,未免眼界太过狭隘,这些人似乎忘了寒门子登上状元宝座的,他谢行俭并非是第一人!
太上皇时期开恩科,徐大人就已经领了先锋,如今将都察院管理的服服帖帖,谁人还敢言一句徐大人的不是?
谢行俭嗤笑一声,这些人敢当着他的面搬弄是非,不过是看他没有谢延家世好,后宫也没有贵妃表姐撑腰,所以才敢踩高捧低的讽刺他这个状元。
*
谢行俭领了圣旨后,正欲退至一边时,谢延突然喊住他。
谢行俭回头,只见谢延笑的格外开心,“恭喜行俭兄,诶,该改口了,恭喜谢修撰荣登状元。”
谢行俭愣了愣,笑着回礼。
谢延似乎有话要对他来,趁着内侍官在跟传胪郑传信交接传胪大典的相关注意事项时,谢延将谢行俭拉至宫殿角落。
就在谢行俭一脸懵逼的时候,谢延突然撩开进士服,从里面取出一根玉箫。
谢行俭不知所谓的伸手接过玉箫看了看,玉箫材质很透明,手感冰凉,他细细的端详,总感觉这箫他认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是?”谢行俭将箫递回去,一脸不解的看着谢延。
谢延眼角含笑,宝贝似的将玉箫收好,短短的笑了两声,突然弯腰行了个大礼。
谢行俭急急的往后退了一步,慌张问道,“为何行如此大礼?”
谢延认真道,“行俭兄,莫非你不认识这玉屏箫了么?”
“玉屏箫?”谢行俭惊讶,脑中立马响起罗棠笙的话。
——你可知,这箫是如意公主所遗?
谢行俭微感意外,见谢延俊脸烫红,谢行俭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一字一顿道,“若在下没记错,这玉屏箫是在下当初拾得后,交给京兆府登记遗漏,怎么如今还在你手里?”
谢延握拳咳嗽一声,似乎羞赧,“行俭兄不知,这玉屏箫原就是我的。”
谢行俭“啊”了一声,谢延结结巴巴道,“我年幼时,因父亲在京做官的缘故,有幸和如意公主相识,这玉屏箫便是我赠送给如意公主的……如今兜兜转转,箫又回到了谢某手里。”
谢延心中感激,低着头轻声道谢,“我与如意公主年幼分别时起了嫌隙,去年因这失而复得的玉屏箫,我借此机会和如意公主重新搭上了话……”
谢行俭低头看了一眼箫尾的红色线坠,想来这应该是如意公主送的吧。
谢行俭暧昧的撞了一下谢延的肩膀,因两人还在大殿之上,谢行俭不敢笑的太放肆。
谢延瞟了一眼远处等候宣听的进士们,笑过之后郑重其事道,“行俭兄的状元之名名副其实,可别因为某些小人之言而坏了心情,我不擅长地理科,对于煌盘郡的相关认识远不及行俭兄,所以行俭兄能力挽狂澜册为状元,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谢行俭笑道,“不敢当,你的才情在京城可是位居榜首的,今日我能拿到状元,实属侥幸。”
两人年纪相仿,又说了几句后,越发觉得对方有趣,不禁相视一笑。
殿中央,内侍官已经将传胪大典的相关礼仪和郑传信交代清楚。
谢行俭和谢延忙赶过来,两人并肩前行,突然谢延往他身边紧靠了一步,悄声道,“此番殿试,即便我将那道水利通议处理好,皇上也不会点我为状元的。”
谢行俭困惑的瞥了一眼谢延,谢延没解释,反而又抛出一个炸雷。
“我欲迎娶如意公主为妻——”
谢行俭挑眉,只见谢延羞涩笑开,“这桩婚事还没挑明,朝廷上下都还不知道呢,我一旦娶到如意公主,我便是身上有再大的官,也得卸一卸!”
谢行俭点头,太上皇是外戚夺权登上的皇位,因而最嫉恨外戚干预朝政,前朝驸马还能身兼官位,到了新朝,驸马是万万不能做官的。
到了敬元帝时期,朝中几位公主的夫婿位份都不太高,朝廷对驸马的牵制太多,如果谢延真的想尚公主,恐怕牺牲的东西比罗郁卓的还要多,今日以后,也许谢延这辈子都不能再入金銮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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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殿内的奏乐声复又响起,礼部的主礼司身着官袍,神色严肃神圣,双手捧着一条长教鞭,站在大殿门口宽阔的广场上,迎着风在空中狠狠的甩了三下,皮鞭子在空气中发出震慑人心的脆耳声,底下的进士们忙跪拜在殿前的白玉板上。
鸣鞭后,大殿上方传来一声声急促的礼号声,紧接着,整齐划一的朝臣参拜声在大殿内响起。
一切准备就绪,内侍官独特的吊嗓子喊道,“宣新科进士进殿——”
谢行俭走在最前面,谢延和卢长生则双双排在第二排,郑传信单独站出来,领着诸位新科进士恭敬的踏上玉阶,在鸿胪寺官的引领下,进士们站定在大殿中央,等候敬元帝宣读制诰。
敬元帝沉稳的读完新科诰文后,停歇的唢呐声又吹了三声,紧跟着催人振奋的锣鼓声咚咚咚的响个不停,进士们激动不已,纷纷面露喜悦之色,等待着传胪官郑传信的唱名。
奏乐声停,众人的目光聚集到手捧大金榜的郑传信身上。
郑传信面相生的和蔼,即便面无表情时,看上去也带着三分笑,谢行俭想,郑传信这种长相大概就是大家所说的那种普渡众生的菩萨像吧。
郑传信这样的人很难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所以当郑传信故意板着脸,端着姿态走上前时,谢行俭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在偷笑。
郑传信装模作样的扮严肃,确实有点滑稽,只不过现在是传胪大典的重要时刻,别人忍不住发笑,谢行俭管不着,但他是坚决不能笑的,他站在最前端,离龙椅上的敬元帝可没多长的距离。
他舌尖扫过上颚,屏息了几秒钟后,终于将心窝里翻滚的笑意压了下去。
一甲三人虽然敬元帝刚才已经唱过名了,但鸿胪寺官照旧又唱了一回。
谢行俭按规制,听到鸿胪寺官高喝一声“授谢行俭,一甲状元——”后,立马撩开红色进士服,出列行君臣叩首,在鸿胪寺官的指引下,跪拜在敬元帝龙椅左下首。
鸿胪寺官继续唱名。
“授卢长生,一甲榜眼——”
“授谢延,一甲探花——”
两人同时出列,一左一右跪好。
谢行俭的唱名,鸿胪寺官一连唱了三次,此等荣宠唯有状元才可享受。
今日,他的名字将会彻底地在群臣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之前意图反对寒门子登高状元的几位大臣纷纷看过来,谢行俭挺直肩膀,任由他们看。
谢行俭如今十七,身高遗传了谢家的大高个,身材欣长,容颜年轻俊朗,京城的水似乎很养人,谢行俭以前皮肤微微泛黄,在京城待了几年后,皮肤肉眼可见的白了起来。
谢行俭个头高,身段还纤瘦,进士服上独有的状元镶金红玉扣腰带,将他那宽肩窄腰的身材淋漓尽致的凸现了出来。
诸位大臣望过来时,只见大殿前方的惨绿少年嘴角噙着一抹骄傲,一双凛冽桀骜的眼睛目不斜视的凝视着前方。
众臣子有一瞬间恍惚失神,这样的状元郎,真的是出生乡野之间的泥腿子么?
年轻俊秀,锋芒毕露,和他身后的谢延有何区别?
这些人在闷头疑惑时,鸿胪寺官已经下了场,传胪官郑传信跪拜后,奉诏开始继续唱名。
“二甲第二名,张怀兴——”
……
“二甲第十七名,林邵白——”
谢行俭认真聆听,听到第十七名,终于听到他熟悉的名字。
“二甲第三十五名,罗郁卓——”
啊,谢行俭咋舌,罗郁卓会试是第五十八名,现在殿试为三十五名,赶超了十几名,还是挺不错的。
……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好一些熟悉的名字。
“二甲第七十九名,魏席坤——”
“二甲第八十一名,钟木鸿——”
“二甲第一百名,魏席时——”
谢行俭听到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魏席时没有掉进三甲同进士堆里。
郑传信唱名花了小半个钟头,等最后一名三甲同进士的名讳唱完后,传胪大典正式结束。
接下来,礼部尚书便走到奉天殿前,奏请敬元帝的銮仪卫摆驾离开,这时中和韶乐再次奏隆平之章,诸位大臣连同新科进士齐齐行三跪九叩礼,恭送敬元帝离开奉天殿。
敬元帝离开后,这时会有礼部的堂官将大金榜放置在云盘之上,前头有内侍官撑黄伞做向导,谢行俭等新科进士们以及王公百官跟随金榜而出。
乐部和声署两部门会设中和韶乐于皇宫至东长安门这条道上。
新科进士停在出宫门的地方稍作休息,礼乐奏响后,谢行俭等人检查衣冠是否整齐,头顶上的三枝九叶顶冠可不能歪,要知道等会他们一出去,外面会有一堆老百姓看他们。
谢行俭这类一甲进士,在宫门口会与其他进士分开,他们出宫门要从午门正中出。
这一举措可让周围的进士羡慕的红了眼。
午门正中门又称天南门,正面三洞口,因正中的那间门,路上铺了象征“凤在上龙在下”的丹陛石,丹陛石是帝王权力的化身,所以一般人是绝对不允许在上面行走的。
但也有例外,除了皇帝大婚踩丹陛石外,再有就是殿试考中一甲的三名进士可以在上面走一次。
二甲进士跟着文武大臣从左右两个门出去,三甲同进士待遇稍微差些,只能走另外两个侧门。
天南门从外面看有一正两副三个的门,其实从里头看,却有五个门,“明三暗五”的来由便是出自于这。
三甲的同进士看到御林军打开两侧小门后,顿时心中哀叹不已。
从出宫门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们这些同进士和一甲二甲之间的差距,这才是第一步啊。
等再过几年回头看,他们这一科进士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也许一甲三人都穿上了三品大员的紫袍,而他们还不知道搁哪旮瘩地方做芝麻小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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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了宫门后,礼部堂官将大金榜悬挂在长安门的宫壁上。
谢行俭作为进士之首,会率领诸进士上前观榜。
长安门口是皇宫属地,平常百姓一般是不允许靠近的,今日不同,黄榜一经张贴,附近的百姓全靠拢过来。
其实在传胪大典前,吏部文官拓印的大金榜早已在四个街上传遍,老百姓之所以远远的跑到长安门来张望,无非是想一暏新科进士的“好颜色”。
四张拓印的金榜以及正宫门外的大金榜,会在外悬挂展示三日,第四日会由礼部将其收缴于内阁安放。
国子监会在近期内,安排人进内阁雕刻题名碑,若无意外,这块进士碑也会像谢行俭在金銮殿上做的登高诗一样,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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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行俭等进士拜谢皇恩后,属于新科进士们最光彩的时刻终于来了。
——进士跨马游街。
谢行俭头戴金花乌纱帽,身上的进士袍红艳夺目,礼部堂官将钦点圣诏交给谢行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