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客听他这话的口气,便猜测或许这天宫之前曾经有什么人与自己样貌相似,所以老君和句芒才摆出了一副与自己相识多年的样子。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整个春神殿的人从未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过怀疑,放任自己在青帝宫中晃来晃去。
但如今救人的事要紧,林溪客也顾不上别的,他起身,索性就摆出一副与句芒相识多年的模样,责问句芒:“我这刚回来,就被你这好友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啊,”句芒笑着和林溪客道歉,“谁让您拐走了他们族的小凤凰,我这老友可是见了您就气得牙痒痒。”
紧接着,句芒又问:“您这来我的春神殿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这里的草药,”林溪客回答,“听闻春神这里收藏了人界的百草,我觉得好奇,便想着过来看看。”
“哦?”句芒打量了一眼林溪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人不像自己记忆中的星霜帝君,但是这一身灵力也好,魂魄的模样也好,都是星霜帝君本人无误。
或许是去了人界一趟,变傻了也说不定!
想通了这一点的句芒心情大好,他抱着扶桑金乌,大大方方地带着林溪客进入春神殿,参观起了人界百草。
第67章
林溪客先是跟着句芒在春神殿里绕了几圈,春神句芒似乎很久都没有和人交谈过了,他拉着林溪客东扯西扯,聊得一直停不下来。林溪客急于知道北三七在哪里,他试探了几次。句芒心思单纯,很快就上了勾,给林溪客看了北三七。
林溪客伸手想去摸一下,句芒却伸手关上了盒子,警惕地看着林溪客:“这天上地下,就这么一株北三七,你可别给我摸坏了。”
“这么宝贝?”林溪客反问,可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北三七上。
“对啊,”句芒得意地捧着北三七的盒子,在林溪客面前绕了一下,“人界沧海桑田,北三七早就绝迹了,可不是得好好珍重着吗?”
眼见着句芒马上就要把北三七给收回柜子里,那柜子是有灵识的,一旦收回去,恐怕再难拿出来了。林溪客皱了下眉:“这么珍贵的草药,您就是这么保存的吗?”
句芒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林溪客,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春神,一定会将草药保存在土壤中,维持最年轻茂盛的状态,”林溪客看着句芒,“没想到春神也与人间凡夫俗子一样,将草药晒干,变成死物,锁在盒子里。”
“你知道什么,”句芒语气沾了些怒意,“我也没办法啊,你知道维持这些草药生活得耗费多少灵力吗?这里可是有成千上百株草药啊!”
林溪客看他上钩,很快便抛出了自己的诱人条件,“我有一个方法,能让你不消耗多少灵力,就能供养这春神殿所有的草药。”
从之前春神句芒和那位老君的口中,林溪客推测,与自己相像的那位星霜帝君必定在仙界地位很高,既然如此,他就赌春神会信自己的话,就赌春神觉得自己神力不凡。
“你确定?”
林溪客点头,“我从不骗人。”
但没说过不骗神明。
“你不如把北三七交给我,我展示给你看,”林溪客伸出手,问句芒讨要。
句芒看了看林溪客的手,又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北三七。虽然“星霜帝君”的模样看起来很奇怪,但......毕竟是星霜帝君,应该不会骗自己吧。
句芒半信半疑地伸手,把北三七放到了林溪客的手里。
“你这让我种在哪里?”林溪客看了眼手里的北三七,“草药得需要土壤才能活啊,还得要水。”
春神想了想,好像也没错:“那你等等,我去拿了给你。”
句芒转身去寻土壤和水,看他走远,林溪客赶紧溜出春神殿。
他紧抱着北三七,毫无形象地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天门奔去。这辈子,林溪客从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他的怀里装着的并不是一棵草药,而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不知道春神需要多久才会发现被自己欺骗了,他不知道天界得需要多久才会发现他这位假冒的天神,他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逃脱天宫。但林溪客唯一知道的就是,云海之下,烟火尘土气的人界里,宁燃在等着他回家。
他拼尽一切力气朝着天门奔跑,长剑划开云层,掀起无数奔腾的白色云浪。就在林溪客远远地看到天门一角时,一支箭从远处飞来,插进了林溪客的肩部,刺穿了他的左琵琶骨。
“把北三七给我还回来!”
春神动怒,雷鸣电闪。
这声怒吼,惊动了守卫在天门之外的千里眼顺风耳。千里眼其实早就看到林溪客正朝着天门奔来,他还正疑惑着今日升仙的林溪客怎么突然朝着天门来了,莫非是落下什么东西不成。很快,千里眼又看到了在林溪客身后怒气冲天的春神句芒。
句芒的那支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林溪客忍住肩膀上的痛苦,他仍不放缓自己的脚步,继续朝着天门飞去。
千里眼顺风耳从刚才春神句芒的话里也猜出了端倪。两人立刻亮出武器,等着拦截林溪客。往前,千里眼顺风耳正严阵以待,往后,又有春神句芒,扶桑金乌穷追不舍。
林溪客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很快,春神句芒的第二支羽箭离弦,直直地射进了他的右琵琶骨。这一支箭不比刚才,是灌了灵力的。林溪客身形不稳,马上从剑上摔落。他双侧琵琶骨皆被穿伤,林溪客硬咬着牙,才用右手拿起长剑。
春神句芒,扶桑金乌都是上古之神,难以对付。千里眼顺风耳则要逊色不少,而且两人之中,千里眼的双眼可用剑光迷惑。若是能伤了千里眼,便可从他那侧突围而出,返回人界。
推算出这四人的灵力高低,林溪客抄起长剑,他杀招毕露,直逼千里眼的双瞳。
剑光一闪,血痕毕现。
千里眼只以为是来拦人的,没打算伤及林溪客的性命。但却没想到林溪客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杀招,千里眼来不及闪避,被林溪客伤到了双眼。趁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林溪客裹挟一道剑风,冲下云端。
此时,人界正是深夜。
黑云层层叠叠,亘古不变的夜空之下,曾是一片黑暗。
但如今,灯火燃起,勾勒出一片堪比星河更加烂漫的灯火璀璨。
林溪客如同天地间最缥缈的一片竹叶一般,自由漂浮在天空之中。他的怀里,死死地抱着那株北三七。他从未曾想过自己会登上神界,然后又如同逃命一般,从天宫坠落而下。
他到底是喜欢上宁燃了,因而为了他,变得如此疯狂与不知理性。
胆敢以区区剑灵之躯,抗衡神明。
落地后,林溪客御剑飞行,直奔甘医生所在的诊所。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北三七交给了甘医生。甘医生接过北三七,他观察些许,确认林溪客带来的就是消失多年的北三七。只是他看着林溪客身上的伤,问需不需要先处理一下。
“先救宁燃,”林溪客疼得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我.......不打紧......”
甘医生见他如此坚持,宁燃那边也是争分夺秒,所以赶紧拿了北三七去配制解药。
叶墟看着林溪客背上两个流干了血的窟窿,吓得差点哭了出来。他背后的衣服早已被血染透,一点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言殊检查下林溪客的伤势,还好春神句芒没下死手,只是打碎了林溪客的琵琶骨而已,不伤性命。
他曾在天界供职,对神仙们的兵器了解一二。言殊赶紧取了一把匕首,用狐火烧热刀身,然后手握刀柄,从林溪客的血肉里剜出箭头。可没想到那箭头是带着倒刺的,倒刺扯动骨肉,疼得林溪客差点昏死过去。等两支箭全部拔出,林溪客早就忍受不住,痛得昏倒在椅子上。
言殊给他包扎好伤口,让叶墟和自己搭把手,把林溪客放到宁燃旁边的那张病床上。等林溪客醒过来时,就能看到宁燃睡在自己对面的床铺上。
不知多久之后,黑夜退去,阳光如同利刃劈开黎明,落到了人界又变成温柔和煦的模样,初晨的第一道光,照得林溪客的伤口有些痒。
他睁开眼,头还有些晕,伤口也有些痛。只是慢慢转过头,看到躺在睡在对面床铺的人。床头柜遮住了宁燃的脸,可只凭借身形,他却依然能认出来,那个人就是宁燃。
于是。
心音敲响,心花怒放。
他伸手去够宁燃的手,可是床铺与床铺之间间隙太大,他费了半天力气,却只能摸到宁燃床铺的边缘。他早没有心头血了,但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就还是想靠近宁燃,就还是想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揉。
爱是铭刻在灵魂里的,而爱的本能却是刻在肉体里的。
他的身体,仍记得爱会做的事情。
林溪客的角度被床头柜挡了大半,他看不见宁燃的脸。只是突然,指尖一阵温暖,一只手捏住了林溪客泛红的指尖。他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幻觉还是宁燃真的醒了过来。
“大清早就不老实吗?”宁燃服下药后,昨晚后半夜醒过来一次。只是身体虚弱,得知林溪客为了自己独闯天宫,被贯穿琵琶骨的事情后,骂了句“蠢货”就又昏睡过去。这次醒来,没想到刚好看见林溪客调皮的手指在够自己的床沿。他一时欣喜,伸手便抓住了林溪客的手。
“夫君.......”林溪客还没什么力气,叫着宁燃的声音,如同初生的猫儿一样惹人心疼。
“嗯,”宁燃应了声,没做别的回答。
两个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道谢太过见外,问候又不知如何说起,又都因为重伤而没什么开口的力气。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拉着对方的手,一左一右,将两张床铺连接在一起。说起来好笑,林溪客和宁燃的年龄加起来足以抵过沧海桑田,好几代王朝更迭,但他俩就这么手拉着手,摇来摇去,这副模样像极了幼儿园的小朋友牵手去郊游的场景。
可喜欢的本初,就是这么简单。
第68章
可拉着拉着,林溪客突然把宁燃的手甩开了。他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身后的伤口还未曾痊愈,动一下两个伤口就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林溪客还是强撑着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了宁燃的床边。
“你这是做什么?”宁燃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林溪客的身体伤得不比自己轻,他这么闹会让伤口裂开的。
林溪客跪在地上,他因灵力损耗不少,无法维持自己的短发形象。如今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病号服,披散着长发,跪在地上的模样,像极了古代皇宫内,素衣脱簪来请罪的妃子:“有件事瞒了夫君很久了,我想今天还是和夫君说清楚吧。”
宁燃皱着眉头,他还不知道林溪客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平日里对林溪客太过放心,只觉得林溪客能闹出什么大事出来?恐怕又是小题大做了。反倒是心疼起林溪客为了给自己找解药受了重伤,他伸手抚摸着林溪客的脸,“别闹了,身体还没好,赶紧回床上躺着,以后再说。”
林溪客咬了下唇,这次他必须得把所有事情给交代了,
“我一开始接近夫君,是抱着目的来的。”
一听这话,宁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夫君可能不知道,我的原身是一把剑,无心也无情......”
林溪客冷静地把自己的身世,自己被下蛊诅咒,自己如何欺骗宁燃,骗取宁燃欢心的事情,全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宁燃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信任,怜惜,再到后面的愤怒与不可置信。
他把林溪客当成可以携手走过无尽时间的伴侣,而从一开始,林溪客的所有目的都只是度过情劫,登临天界。
眼见宁燃看待自己的目光染上了怒火,林溪客抓住了宁燃的手。宁燃想要抽回,可林溪客拼尽全力也要抓住那只手。他把宁燃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夫君,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我承认我一开始接近你是为了登上天界,但如今我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他似乎有意地提醒宁燃,即便一开始自己是为了登上天宫才接近宁燃,但是为了给宁燃取药,自己可是上了一趟天界又跑下来了。
林溪客直到此时,还在算计宁燃的心思。只是他别无办法,哪怕用尽自己学过的所有手段,他都绝对不能失去宁燃。
“夫君,我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林溪客趴在宁燃的床头,“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后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追悔莫及了,夫君,我不求别的东西,你别赶我走好不好?你让我陪在你身边,哪怕是做最低贱的奴隶都好,我愿意用我一辈子来赎罪......”
他又嚎又闹的,在门外守着的言殊和沈清歌听到了动静,两个人还以为病房里出了什么事,赶紧跑了进来。一进来就看到林溪客跪在地上,嘴里喃喃地说着自己如何欺骗宁燃的事情。而宁燃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先前林溪客去天宫之前,就曾经对因中毒而昏迷不醒的宁燃说过,如果能够回来,希望能得到宁燃的原谅。他那时说话没什么避讳,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到了。言殊这狐狸精也是七窍玲珑的小心思,他早就对林溪客有所怀疑,听到林溪客的那一番话,更是拿准了林溪客对宁燃有所隐瞒。但没想到这宁燃一醒过来,林溪客就开始下跪认错。
眼看言殊和沈清歌都进来了,宁燃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如今脑子乱的很。一方面他平生最恨别人欺骗自己,但另一方面,林溪客冒死欺骗春神句芒,被双箭贯穿为自己取来解药又是真的。他如今不知道该不该信任林溪客,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