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明显是深谙行商之道，没有给几人缓冲的时间，转而就开始进行推销，简直是无缝衔接。
“小的瞧着您刚才下来那船已经开走，今晚恐怕无处落脚。那……要不这样？小的这马车，小是小了些，但里面的装饰摆设那都是大家之作，公子小姐若是不嫌弃，小的愿意低价卖给您……租也行，全看几位心意。”
宋离和宋恬没理会他，只是转头看向云重，期待着能从他口中听见“一派胡言”这样的驳斥。
然而，事与愿违，回应他们的，只是云重尴尬的笑容。
“啊……我来之前好像在皇——在黄老爷那里听过这事儿，只是想着咱们是走水路，便没放在心上。”
宋离努力闭了闭眼，撑着微笑继续挣扎：“你外祖父的根基不是就在苏城吗？在城外就没有个别庄什么的？”
云重闻言，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踌躇着吐出一个“好”字，没待宋离继续发问，便一句话堵死了他的路。
“……但是……是祖坟。如果你们不介意，安排一下……也不是不行。”
宋恬感受到宋离需要激励隐忍着，才能控制自己不一拳糊到云重脸上。伸手在他背后顺了顺毛，探头看了眼那位富商说的马车，也没问价格，果断做了决定。
“那就这样吧，我们买了。”
说完，手肘怼了怼云重，示意他掏钱，自己则抬步走向马车，打算熟悉一下刚到手的新座驾。
到底是富贵人家，里面的一切都散发着壕气。好在原主人似乎还有一点文化，没有搞什么大红大紫的点缀，只是在古董摆件上彰显了自己丰厚的家底。
云重虽然被迫出血，但心情还算不错。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理亏，便也没有再跟宋离抢车内的位置，而是自觉地坐在外面充当车夫。
那富商确实没有说谎，生产原本是有名的不夜城，往往到了子时街上都还有人来往。可是现在，瞧着天还没有彻底黑透 ，那城门便已经紧闭，城墙上站着的守卫身姿笔挺，一看就不像是会通融的人。
车夫云重看了许久，终于放弃了进城，调转马头，顺着记忆将马车驶到了城外的一座低矮的山坡下，扬声唤里面的人出来。
好在几人下船之前都已经填饱了肚子，不至于在荒郊野外饥寒交迫。云重从马车里找了个茶壶，去不远处的溪流里灌满了水，回来之后就见宋离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干柴，升起了好大一团火。
刚才的小矛盾好像已经化解，云重将茶壶架在火上，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以前没看出来，世子殿下还挺熟练啊。”
宋离冷哼一声，并不吃他这一套：“以前也没看出来，云小将军的脑子不太好使。”
眼见着这两位又要掐起来，宋恬焦躁地挠了挠头发，感受到指尖的油，突然福至心灵，出声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一场大战。
“哎呀我太久没洗头了，难受得不行。”
一直专心致志吃瓜的叮当听到这话，正想要主动承担起一个丫鬟的职责，转头又见她家郡主具有强烈暗示性的眼神，瞬间明白，又向后靠了靠，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宋离哪儿会不知道这丫头想干些什么，皱着眉就想嫌弃一句事儿多，话未出口是，心念一动。
阿恬那头发，似乎好多年没剪了，真要算起来……应该快到腰了吧？
有心让云重在宋恬面前好好吃个快，宋离忍住心中看热闹的雀跃，表现得难得大度：“难受啊？那正好这儿的热水快好了，你自己去河边弄一弄……当然，如果云公子愿意帮你，我也不会阻拦。”
一直沉默着的云重骤然被点名，眼中射出来的光芒格外刺眼：“我愿意啊！谢谢世子！”
宋离一句嘲讽哽在喉头，皱着眉挥手，让这两个碍眼的人赶紧走远。
宋恬虽然确实已经几天没洗头，但还不至于连一晚上都撑不过去。原本就只是想要帮这两位大哥调节一下气氛，结果没想到这二位却好像都当了真，以至于她现在站在溪流边，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虽然……咳咳，虽然她跟云重的嘴都已经挨过了，但是让他给自己洗头……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种事情实在是过于亲昵了，就连那些已经成婚的小夫妻，估计都很少会有这个环节，更何况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着实微妙，饶是宋恬的心理素质再好，也会忍不住有些尴尬。
两人就这么呆立了许久，云重也不着急，就拎着茶壶，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开了口。
“郡主打算就这么一直站着吗？水都要凉了。”
话落，也不打算再等宋恬，揽着她的肩让她坐在了西边的大石上，自己又去灌了些凉水，将水温调至适当，这才回到宋恬身边，将她的脑袋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这儿没有盆，也没有皂荚，要不就先冲一冲，等明日进城了再说？”
宋恬还能怎么样，都已经是这个姿势了，难道还有机会拒绝吗。
叮当今日给她梳的头发本就略松，只需抽掉发簪便尽数散开。一直紧绷着的头皮终于有机会透透气，刚刚舒缓了些，一股温热的水流便从头顶倾泻而下，中间还夹杂着大手的拨弄，舒服得不像话。
一壶水浇完，宋恬感觉那股暖流戛然而止，想要催一句“继续”，却猛然惊觉自己现在身在何处，红着脸咬住唇，撑着云重的腿想要起身。
云重也没拦着她，只是手里还是一直拎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生怕上面滴下来的水弄湿了她的衣裳。
也是因为这样的姿势，云重宽大的衣袖已经湿了个透，大概正是宋离想看到的狼狈。然而云小将军明显还乐在其中，对袖口的潮湿视若无睹，挑着眉问宋恬：“郡主可还满意？”
宋恬的头皮被轻轻拉扯，隐约竟觉得自己的心也掌握在了他手里。江南七月潮湿的空气中，小姑娘的脸隐藏在暗夜中，看不真切，只有声音清晰可闻，柔软又坚定。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满意，非常满意
不愧是我崽，太会了
第33章 流星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第一次如此毫无防备地提起从前的事情。
云重，再等等吧，再过一段时间， 我一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某恬恋爱日记》
被洗头的后果的就是， 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 宋恬失眠了。
云重和宋离都是有担当的人， 让两个姑娘睡在了车里，他们两个大男人在外面轮流值守。眼看着现在已是深夜， 宋恬身边的叮当已经睡得不省人事，掀开车帘，车辕上的宋离更是四仰八叉，隐约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羡慕地叹了口气，宋恬蹑手蹑脚地跳下车， 打眼就看到的火堆旁坐得端端正正的云重。
大概是听到了响动，云重以极快的速度起身， 转过来时目光锐利，哪里有半点瞌睡的意思。
见到是宋恬，云重的表情缓和了许多，火光写显出了几分温柔， 根康才那个随时会初见的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了？睡不着？”
宋恬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满脑子都是她， 胡乱点了点头，一时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重眼珠一转，挥手叫来了在袁术初上盯着周围的侍卫，让他们自己保护好宋离和叮当， 转身二话不说蜡烛宋恬的衣袖， 就往远处漆黑的地方走去。
感受到姑娘略微挣了两下，云重耐心解释：“这儿边上有一座山， 我小时候来过，现在这个时辰爬上去，正好还能看星星。若是在躲在一会儿，指不定还能看到日出。”
大概没有那个女孩子可以拒绝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星星看日出这样的互动，宋恬毫无骨气地屈服，任由云重拉着她的手，一路往从轮伸出走去。
说是山，其实远没有京城旁边的西山那么雄壮，准确地说，只是一个稍微高一些的丘陵。云重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放心拉着宋恬这么一个体虚选手过来锻炼，至少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虽然山不算高，但是无奈现在是深夜，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云重的夜视能力还不错，能保证两人在黑夜中不摔倒，而宋恬就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几乎是将全部的重量都寄托在了云重身上，这种被人全身心以来的感觉让云小将军很是受用。
七月的夜里又湿又热，四下也不安静，到处都是蝉鸣。偶尔有月光透过树影落在地上，影影绰绰的，活像是当年法治节目里犯罪现场的镜头。
哪怕是一直觉得自己见多识广的宋恬，这时候也忍不住害怕，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往云重那边靠了靠。
感觉到小姑娘温软的身子逐渐靠近自己，云重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满足。将一直牵着她那只手抽出来，改为搂着她的肩，声音温柔得不得了。
“怎么了？害怕？”
在云重面前，宋恬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低低地“嗯”了声，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好像下一瞬草丛中就回跳出什么东西一样。
出于一些小小的私心，云重并没有告诉她，这座小山作为苏城有名的景点，每日不知道要接待多少游客，林中别说是野兽，连一直山鸡都没有。但是眼见着小姑娘离自己越来越近，云公子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进行了一些适当的隐瞒。
“警惕些是好事，尽管现在算是盛世太平，但是免不得还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女孩子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更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以免发生不测。”
宋恬乖巧应声，心中却因为云重难得的正经更加不安。
好像是专门为了配合宋恬的恐惧，原本平静的草丛中，忽然发出的窸窣的声响，宋恬差点惊呼出声，又在最后一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整个人都躲在云重身后，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云重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伸手绕到身后拍了拍他的背，声音中笑意明显。
“没事儿，是刚刚的风吹落了树枝，别怕。”
见宋恬还是颤着身子不敢探出头，云重借着月光找到了刚才树枝落地的地方，用脚踢了一下，示意宋恬去看。
“真的是树枝，没事的。”
有了这么一出，这下就算宋恬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再说出一句“我不怕”。在云重看不见的角度，懊恼地揉了揉脸颊，这才强作镇定地继续与他并肩而行。
灵异故事看多了，就是喜欢疑神疑鬼，不可取不可取。
苏城城郊的这座山何止是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矮，就连宋恬这样的常年不运动的选手，都压根没有出几滴汗，还未完全从自己吓自己的恐慌中回过神来，就已经到达了山顶。
大概是因为苏城最近宵禁的原因，以往的那些热衷于夜游的文人也被迫呆在了家里，也恰好给了云重和宋恬完美的约会时机。两人在山顶上的亭中坐下，亭子的顶部是镂空的，可以透过月光，照得两个人都是满身清晖，像是月宫中的仙人下凡了一样。
今晚的夜空格外美，弯月静静地挂在上面，虽然不圆，但是亮光却丝毫不减。几个星星散落在周围，像是镶嵌在蓝丝绒上的钻石。
要是能再近一点就更好了。
宋恬原本不过是随意想想而已，然而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夜空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尾部牵引着长线，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
宋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那颗星星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才扯着云重从衣袖：“云重！你看见了吗！是流星！”
云重并没有见过这场景，之前也只在书中看到过，更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虽然不能理解宋恬的激动，却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顺着她的话：“嗯，看见了，流星。”
宋恬紧紧攥着云重的手，双眼期待地继续望向刚才流星滑落的方向，希望还能看到更多的流星。可是等待许久，却依然一无所获。
知道今天大概只能是这样，宋恬有些失落，但还是兴奋占据了上风，转头看向云重，眼睛眨啊眨的。
“云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云重没说话，只是捏了捏她的手。
“有一个地方，你大概没有听说过，那里的女子没有这么多束缚，她们可以拉着自己的伴侣肆无忌惮地上街。很多人都喜欢一起坐在山顶看流星，因为据说这样可以长长久久。”
“但是也有一种说法，就是天上每有一颗星星落下，地上就有一个人要离开。其实我不觉得是这样，我觉得人离开之后是会化成星星的，挂在天上，看着地上还活着的人。”
云重攥者她的手：“嗯，我也觉得。”
宋恬几乎要沉溺在他的眼神里，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被理智拉了回来，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里面带了一丝挣扎与迷茫。
“云重，我其实很想跟你说一件事……但是现在好像还不行。”
云重一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就不说，等可以的时候再说。”
宋恬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的疙瘩被对方亲手解开，感觉呼吸都通透了许多，在月光下笑得没心没肺。
“云重，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云重再次收到了好人卡，这次依然不知道其中的深刻含义，依然傻白甜地一本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