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药草的原因,龙袍上的血迹看上去并不多,洗干净后却染得浴桶水中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影七看了一会儿,决定若以后有人问起,便将自己身上的伤口适度夸大一些,好对得起这一浴桶的血色。
他把龙袍藏进内室搭好,正要开门叫人,手伸到门上才觉出不妥。
他忘了拿自己换洗的衣物了!
影七揉了揉眉心,深觉烦恼,一时之间竟对离行瑾产生了些复杂的怜悯心思,他竟不知道做万人之上的帝王,也是这般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的。
跑去窗边看了看,殿中有宫婢值守,殿外则是李公公等内侍在园中亭榭等地清理,他从窗中跳去,难免不会被人看到。
可若他洗了澡,却不换衣服,仍穿着旧衣,亦难免叫人心中起疑。
影七左思右想,踟蹰之下,手扒在了离行瑾巨大的沉木衣柜上。
他只穿未绣金龙图的里衣,只要一小会儿,只要瞒过了屋外那些人,事后便向皇上请罪。
心理建设做了好一番,影七轻抖着取出一件雪白的绸丝里衣,脱掉自己身上衣物,虚浮着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拘谨坐在侧面的矮榻上,尽量将身形隐在暗处,咳了一声,便要叫人来收拾浴桶等物。
哪知门一下从外面被推开了,影七眼睛瞬间瞪圆了,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离行瑾一路过来,并未注意到宫婢欲言又止的神色,因此还不知影七做了什么,他推门踏进来,眼睛下意识去寻影七,还随口问道:做什么了?怎的这样香?
下一秒,他便看到了绷直了筋骨坐在榻上的影七,对方轻薄绸丝披身,似遮非遮,完美劲瘦、线条流畅的身材几乎一览无余。那修长有力的小腿全部外露,靠在榻沿上,几欲和雪白绸丝融为一色,勾得人只想往上看,却被那轻滑的衣布阻隔了视线。
离行瑾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急忙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震得榻上的青年惊惶如小兽般看了过来。
那面上桃红晕染,雪白脖颈显出优美弧度,精致锁骨如同欲飞的骨翼,惊起胸膛一片绵绵绯色,而青年雾气欲滴的黑眸,则彻底让离行瑾心跳险些停止。
他喉结滚动,待终于看清对方身上穿的是他的里衣时,身上某处彻底强硬了起来。
第20章
你离行瑾觉得自己现在还能保持镇定简直是奇迹,逼着自己将目光从影七琵琶欲遮的身上撕下来,他扫了一眼投映在屏风上的圆桶形状,心中有了计较,哑声道:怎么在寝室里沐浴了?
影七慌张无措,离行瑾刮过他全身上下的目光更加让他惊惧,他脚趾蜷缩,像一只羽翼未丰便被叼出巢穴面临疾风的雏鸟,无助的睁着眼睛,瑟瑟发抖着,甚至掩耳盗铃般想要将头埋进羽翼中,却发现身上薄薄的东西给不了他丝毫安慰。
那是陛下的里衣。
陛下恕罪,影卫如雪清冷的面容染上了窘急的红晕,鼻尖隐隐出了汗,眼尾下刚好不久的伤口都若有若无地泛起了疼来,他狠狠捏了一下小拇指,接着道:属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清洗龙袍后的污水,恰好属下身上有伤,便想了个沐浴的法子,可属下愚笨,忘了带换洗衣物,万般无奈才、才穿了陛下的衣物
他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生怕离行瑾怪罪,觉得自己恃宠而骄,没了分寸,又顶着一丝故意夸大其词的心虚,脸都不敢抬了。
影七心中暗暗懊悔,也不知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居然那样大胆,连陛下的衣物都敢穿,还敢对着陛下撒谎,难道自己从前便是这样不懂进退的性格么?真是,影七越想越觉得自己从前性子定是不如何好,今后可得要好好改改了。
离行瑾没想他竟然因为这件事害怕,见他眼里的紧张快要溢出来了,不由咽了口口水,犹豫着走近,脱掉身上的衣袍一口气包住了影七,这才松了口般道:你以前又不是没穿过,怎么失了记忆倒开始紧张了。
他蓦然住了嘴,倒是影七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见他这样说,下意识追问道:属下以前穿过陛下的?
等看到离行瑾一下怔愣起来的表情,影七瞬间清醒。
对方会这样说,只是因为把他误认为了少将军罢了。
少将军同陛下亲密,这样的事约莫只是寻常吧,陛下又那般爱慕对方,哪舍得在这种小事上责罚对方?
不像他,因着些微事情,便被陛下罚了每日练写顶顶不喜的大字,今后还要被亲自监督着学做文赋。
影七面上的羞愧褪去,恢复了冷清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被陛下的衣物紧紧包裹,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经过这一遭,私自穿了陛下衣物这件事也不让他特别恐慌和紧张了,他轻呼了口气,冷静下来,道:谢陛下,等叫人收拾了浴桶,属下定把身上衣物也洗净了再归还。
离行瑾皱了皱眉,见影七眸中不自觉染了一丝委屈,便知道对方误会了。
他指尖微动,想要解释什么,又止住了。
他利用了对方的失忆,卑劣地欺瞒,强行将人箍在了身边。
他害怕对方恢复记忆,想起不该想起的一切,让两人再次咫尺天涯,形同陌路。
对方退宫后的两年,他曾眼睁睁看着对方站在朝堂下,冷眼旁观他的歇斯底里、疯狂无度,像是在看民间耍猴的卖艺人,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从前种种,仿佛真就因为那一夜让人措手不及的荒唐,变成了过眼云烟。
他竭尽全力的一切挽留,在对方眼中一文不值。
离行瑾永远记得那一日早朝,南楚兵临边关,他钦点大将军为帅,率军抗战,那人着一身武将绯衣,从一群高壮健硕的武将中利落站出来,自请出征。
陛下,黎民陷于水火,臣自请跟从大将军,为民、为国征战。
离行瑾哑然,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盯着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御史算下,成为日后谏诤的支点。他初登帝位,皇权不稳,自是要避嫌御史台那群顽固,可他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朕呢?爱卿,你置朕于何地?
察觉到百官倏然惊疑的目光,他不管不顾,盯着那人,势要一个答案。
两年了,他以为他放手,给对方慢慢接受的时间,总有一天,他能得到哪怕是一句抱歉的话。
然而他却等来了对方不顾一切的远走。
自那一刻后,他便懂了,宋琦是没有心的,他把他废掉的后宫当作是他荒唐的证据,把他灭族老臣的行为看作他残暴的象征,他不明白他在其中注入的忐忑、期待和慢慢的绝望。
陛下莫不是忘了,臣退宫两年,早不是影卫副统领了?臣在沙场为陛下解忧,不比在宫中日日数着准提宫的砖块要好些么?
清泠好听的声音带着玩笑般将这句话说出来,朝臣皆投来了然的笑意。
这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一个小段子,准提宫中的宫路皆由砖石铺就,但因年久失修,砖石下偶被虫蚁掏空,若用了些力气踩踏,便能将砖石踩烂。宫中曾传宋琦在做副统领时,因要随侍陛下,又要忙于准提宫政务,时常往来皇极殿与准提宫,宋琦为节省时间只好略施轻功,武者施展轻功要借力,久而久之,便把那一路砖石都踩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