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孟柿迟疑一下,正打算撩裙摆,一旁的孟续成捞了她一把,将她拎直了。
“母亲您弄错了,并不曾闲逛!而是……”他想着汤家的事可能不方便说,孟柿已经清晰开口了。
“就是因为二爷明儿便要启程去金陵,便去了玄妙观的文昌殿为他祈福”
郗氏一愣!
她这个人平日里不太祭祀神明,小时候看到开赴沙场前的将士们拜关公爷,每个人都拜,还不是有断了头再没回来的……
孟续成县试的时候她也没有刻意祝祷,事后孟燕集说起,他曾特地去了文昌阁为儿子上过香的,当时也未曾往心里去,这次自然也忘得干干净净!
说起来也该去的,据说不常拜的反而灵验,可怎么也轮不着一个姨娘去?
“你倒是机巧,谁教你的这么会投其所好?怕是跟你那舅母学的吧!文昌殿那种地方又岂是你这样身份的人能进的?可别辱没了文风清正!”
孟续成打断她,“不是她提的,是七爷想起来要去,说今儿日子也好,时辰也是特地选的,她不过跟着去伺候”
哦?郗氏疑惑道:“邓括什么时候信上这个了?他眼里何尝有过鬼神忌讳的?他不是就爱嚷着天南地北想去便去,谁都别想扯后腿?要在峡谷飞瀑照着自己的影儿,怎么看怎么美的?”
孟柿听得噗嗤一笑,她不知道,郗氏也不算冤枉邓括,邓括年轻时狂的不行,常常写些豪放不羁的诗句,什么心在天山,呼酒上高台,壮岁旌旗,揽苍江对起,天涯无倦,笑掷青衫之类……
“你笑什么?”郗氏怒问。
孟续成干脆也跟着笑了,“确实好笑,却不是母亲说的这般,他如今年纪也大些了,再不说那么带锋芒的话了,就算他自己听了那些也是要笑的”
郗氏哼了一声,还想骂人,但看这两个孩子齐齐站在眼前实在是漂亮,且二人这一笑,气氛有些松动,再骂似乎就泄了气了,便说:“你功课全准备好了?明日便要启程,包袱都收拾好了吗?别到了金陵要什么没有。”
说着又转向孟柿嫌弃道:“你若没白长了手脚,爷们的行囊也该收拾像样!”
“她已经收好了!”
孟续成面不改色,之前是香草弄的,后来芦花婆又添了好些东西。
郗氏站起来往孟续成屋里走,“走!看看去,若是收的不好,这个人你也不必留着了,整日里不沾一点好事,就是个祸水孽人,白养着费米费油”
她在行囊里翻来翻去的看,“怎不带中暑和拉肚子的药啊?”
“带了!”孟柿从箱子角落里翻出个粽子形的包,“都在这里面,还有提神的,通鼻的,防蚊的和蛇药”
郗氏转过头问:“蛇药?”
孟柿点头:“嗯,以前听说号舍里爬进过蛇的,蛇药分了驱蛇的和不慎被咬后敷的两种”
“衣裳带够了没有?”
“带了,里面的三身,外面两身,斗篷护膝,还有防风雨的帽子,还有鞋”
孟续成拎起一个塞了小米的沙袋样的东西左看右看,“这个派什么用处?”
“软臂搁呀”孟柿娇俏道。
“你长时间持笔,右手搁在那硬梆梆的破桌子肯定不舒服,若是在家里写字,并不会那么长时间都不动,所以这个给你垫着用,用完也不必带回来了,留给下一次的人吧”
“这是什么?”
郗氏指着两个花生大小的棉布团,还连着一根棉绳。
“耳塞子”
“什么用?”
孟柿微笑道:“号舍里都是人,保不齐有爱睡觉打呼的,也有考不出来苦闷了哭嚷的,二爷塞上这个便可清静无忧了”
孟续成张了下嘴,终于没说出口,其实,进号舍前所有东西都要细细检查一遍,以防夹带,不是什么都能拿进去的,但是……算了,何必这时候啰嗦,到时候留在客栈就好了。
郗氏越看越心烦,这个小姨娘简直是心细到叵测!样样比自己想得还周到,一圈下来竟然找不到她半点岔子!
顺手把箱笼盖上道:“不看了!反正周不周全都是你二爷的事,他不在家里时你老实些,别惹出什么不应该的!”
孟柿鸡啄米般点头,“太太说的都记住了,谢太太提点”
郗氏看她乖巧,不知哪里有点心软,一想到她带来的麻烦,还是板着脸走了,冬娘拿眼角扫了一下孟柿,撇了下嘴也跟出去。
院子清静了,孟续成将孟柿叫过来,看她的眼神里多少有点担忧。未等他开口孟柿已经说:“你莫要不放心!只管好好应考,我一定没事!若是老爷来,我可以装病或逃跑,只要偷偷吃一点香灰,就会吐,到时候弄的一塌糊涂的他肯定受不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要求回柳家去看望舅母!再说你不过十几日就回来了,不会那么倒霉的”
孟续成道:“你这般机灵很好,或许我也不用担心,三妹六妹会过来看看,万不得已时七爷也会相助,一切等我考完回来”
孟柿想了想还是说:“给你添麻烦了,二爷”
他听了挑眉,“还好吧……以后只要你能得偿所愿便也值得。”
孟柿有想抱一下他的冲动,像小时候那样,但是不行,她只能矜持的屈膝,款款走出了他的屋子。
第二天鸡叫第一遍,孟府阖家给少爷送行,连小孟杞都被乳娘抱着来在大门外,足足围了七八层。
从宋氏开始,一个个给他祝愿和嘱咐,孟柿躲在人群最后,看着孟续成极度忍耐极度腻烦的脸色只想笑,告别祝福仪式后,会有七八个小厮送他到盘面码头,那里早就约好的贺公子和新结交的汤旭蓝将与他同舟启航,去往金陵。
孟柿看了看乌压压的人群,发现孟燕集不在,又听得他身边的丫头说:“老爷昨儿便去木渎了,赶不回来”
另一个丫头说:“他不在也好,二爷不爱听他说话,再说二爷功课本来就好,老爷送不送的也不是很要紧”
前一个啐道:“别乱说,老子就是老子”
孟柿悄悄从人群里撤离,一个人慢慢的回去,身后有几个人在看她,大约在谈论她第一次进府的笑话,进了二门左右都是幽深的抄手游廊,连收拾花草和扫地的都不在,空荡荡的只有晨风吹动满绿的树枝在轻摇,她喜欢走石子□□,到了台阶前,第一缕阳光正好从房檐顶射下来,明亮耀眼,正要迈腿,一双手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迅猛得来不及呼救,身体已不受控的从台阶上扑下去……
第33章 安慰
台阶正中是石子拼花路,左右两边都是草地,孟柿知道要保护胸腹就只能牺牲手臂,凌空的那一刹她竭力收紧旋起身子向右跌去,落地时仍觉得剧痛……眼前瞬间黑了黑,但她睁眼后第一时间扭头去看究竟是谁害她,只见飞起的绛紫色裙裾过了中间的小门,随后是离去的脚步声。
或许是害怕骨折,她不敢挪动身体,压得有点麻木了,正好有人从外面进来,仰头一看甚觉高大,透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光看去,轻轻叫了一声。
那人一下便发现她了,迅速跑过来扶起她,“小伴?你怎么摔倒了?先别动……”
混乱中一下子来了好几个下人,邓括对小厮道:“你去叫两个婆子来抱人!”又对跟着自己的见山喊:“你快去庙湾街口叫那个老郎中来,快去!”
身后一个女孩儿问,“她怎么了?”
来的正是孟杉,一见此景捂住嘴叫:“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小伴?这,二哥哥才出门”
孟柿的胳膊流着鲜血,邓括正用自己的帕子给她简单包扎。
孟杉忙叫来自己的婆子,“你吧把姨娘背到咱们院里去!”
邓括迟疑,“你那里方便吗?”
孟杉抓着手帕挥着手道:“我屋子近啊,快去吧!你看她脸都白了!”
到了孟杉的屋子,孟柿被放在床上坐着,背她的婆子跑出去打水,孟杉自己去找止血药,小厮们不敢进小姐的屋子,都在院里干瞪眼站着,邓括站在床边看着她泪痕蜿蜒惨白的小脸,终是弯下腰温和道:“别怕……摔的不会太重,郎中很快就来”
孟柿抬头看他,泪眼迷茫。
“我会不会哪儿摔断了?”
邓括看着她的眼睛笑,“没有的事,我扶你的时候你不是自己能站起来的?放心吧,身上肯定没事,最多手臂,我特地叫他们请的老郎中,即便真的骨折,你这么年轻,我还有特别灵的伤药,好起来很快……”
孟柿听了不语,只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裙子上。
“好好的,怎么就摔下去了,在想心事?”
他顿了顿,有点涩,“是担心你二爷出门?”
孟柿嗔看他一眼,“不是!他功课好的很我才不担心呢,一定能中个解元回来!”
随即有点凄凉的说:“……是有人在背后狠狠推了我一下”
邓括心里同时泛出两种不是滋味来。
一是她语气里以孟续成为荣的那种天然的骄傲,二是孟续成还没走呢,这家里居然就有人敢害她!那还有十几天呢,怎么办,总不能把人带到自己院子去吧……
“可看见是谁了?”
孟柿摇头,时间珍贵,现在她不想说这个。
“疼得,特别厉害?”他问的小心,孟柿从他眼里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一时傻愣愣的没回答,被他关心的温度烘烤到了,脑子也开始发晕,邓括又问:“疼还是不疼?说话”
孟柿内心的小欣喜在涌出,不顾后果娇滴滴的说:“你给我呼呼,我就不疼了!”
邓括顿觉自双耳向上头皮一麻,第一个念头是,这怎么还是个妖精了呢?弄的他心里颤悠悠的。
呼呼是做不出来,却忍不住伸手在她头顶轻放了一下,孟柿抿嘴笑的乖巧,两人独处的时间甚短,很快孟杉拿着药箱回来,婆子也打了水进来,邓括已经后退几步站着,得了消息的郗氏差了瑞雪过来问问。
瑞雪一脸紧张的看着孟柿胳膊上渗出的血,“这是怎么摔的?太太说了,让郎中看后到她院里去回话。”
邓括看一眼孟柿替她回答:“是有人故意推她,下手很重才摔得这么厉害!你回去告诉太太,看伤是一回事,害她之人也该立刻查一查,今天还能看出些端倪,再过几日雁去无痕!这人今日能害姨娘,他日就能害别人,养在这家里是个祸患!……二爷前脚才走他的人就弄成这个样子,等他考试回来知道了岂不心寒?”
瑞雪是个实心肠的,听了连连的点头,“是是七爷,我这就去回!”说完飞快的走了。
孟柿带着些幽怨看邓括,“七爷说的这样郑重,只怕这家里的人不但不说我无辜,反而说我惊乍多事!”
邓括道:“你都这样了,还管他们,我说这些是为你好”
芦花婆和小北得了信也赶过来了,芦花婆见了她的样子心疼得直抹泪,骂着那狠心的家鬼!小北虽然有点傻,却也老实,乖乖守着孟柿,眼看着郎中给她验伤上药,老郎中检查后说:“除了手臂其余均无大碍,手臂红肿破皮,也有少许骨裂,待我开了散淤活血的药内服加外敷,小姐年轻,大约一两个月就好了”
邓括听了皱眉问:“她疼的很,郎中你确定她别处没事么?”
郎中嘿嘿笑道:“那是小姐娇弱,看见肿破就已经吓坏了,自然是疼的,别处却只是外伤而已”
孟柿脸色绯红,有被拆穿的窘意,她是疼,却也没自己演的那么厉害,当邓括朝自己飞奔而来一把抱起她的时候,她整个后背靠着他胸膛,内心忽然有了强烈的依靠感,她就想看看他到底有多着急,……刚才头顶轻抚的那一下,她已经试出了一些她想要的,聪明孩子,遇事免不了用点小心思。
邓括隔着几个人把目光投向她,似重又若轻,带着几分探寻的热度,孟柿并不慌乱,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的,上一世在邓括眼里她只是世兄的孩子,拼了命也走不到一起去。
这一世自她重活回来,一再碰到他,便慢慢在心里定了个锚,她要邓括!
就这么明确!虽然两人之间依旧隔着深深的鸿沟,但是不要紧,至少这一次是两个人愿意搭桥。
在更多人来刺探之前,她被芦花婆果断的背回了青茂居。孟杉也跟了过去,她自告奋勇道:“我陪着你,二哥哥不在的第一晚,你一定会害怕的”
芦花婆连连道谢,说实话,这家里也只有她愿意并可以没后果的住过去,孟榴才不敢冒惹怒郗氏和宋氏的风险,孟杉是大房的姑娘,日常用度全是大房供着的,比二房还丰裕些,为表示对二叔二婶照应的感谢,孟燕伯时常送些礼品过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孟氏大房比二房根基更厚,还有个年纪轻轻就坐到刑部湖广清吏司的孟续安!
只不过孟续安是孟燕伯原配所生,孟杉的娘是续弦而已。
平时孟杉手头也宽裕,月钱比孟榴多,院里伺候的人也是家里跟过来的,拥有更高的自由度。
郗氏可以给孟榴脸色看,绝不会给孟杉。
安顿好后,芦花婆看孟柿精神好了许多,便笑着问两个姑娘,“今儿中饭想吃什么,我自己给你们弄,不如我裹三鲜馄饨好了,许久不弄了还有些馋呢”
孟柿看着孟杉,“听三小姐的”
孟杉拿着孟柿的绣花绷子左看右看,“那就三鲜馄饨,你们姨娘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绷子上绣着两条活灵活现的金鱼,仿佛在游曳,黑色半透明的底纱,橙红色的鱼,淡绿的水草,第一眼便漂亮的挪不开眼睛!
“真好看!你的绣工只有我四妹妹能比上一比了!依我看,当真分不出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