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风因宁辰不应出现在此刻的坦然,不免有些发愣:那你为什么还跟我走?
而宁辰仅仅弯着唇,笑道:这个嘛因为实在是很有趣啊。
他站在船头,抬头望天,天上的小黑点离他越来越近。蓝白色的天空上,深色的直升机划过空气,正不断降落,逐渐逼近他。
宁辰低下头,只是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大海。海风略微吹过,吹起他因为被囚禁而蓄得过长的碎发。他突然觉得有些冷,于是伸手抱住了胳膊。
宁少。聂风站在他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宁辰没有回头,只是道:聂风,把手机给我。
聂风嗯了声,没有问原因,沉默着递出了手机。
宁辰接过手机,很熟稔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那边很快就接起,是苏慕非清冽柔和的声音,阿辰?
嗯。
宁辰简短地应了声。他站在船头上,看着小船随海浪颠簸摇晃,湿润的海风夹杂着咸味涌入鼻端,隐约有海鸟高飞着跃过海面。
他望着大海。
眼前是一片清透到皎洁的蔚蓝,各式各样的蓝在海中依次渐变,衍变出动人的光影,显得美丽至极。
宁辰突发奇想,他对苏慕非道:你喜欢海吗?
苏慕非略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啊,宁辰笑嘻嘻地说道,我一直很喜欢海呢,但我一直学不会游泳。
直升机轰隆作响,正渐渐靠近他。
尽管我是个旱鸭子,但我其实也很想试一下在海中驰骋的感觉。
螺旋翼呼啸而过,卷起阵阵旋风。
宁辰眼睛亮晶晶的,像小孩看到自己想要的玩具一样的眼神。他双眼弯成一轮月牙,唇边的笑容愉悦而又甜蜜,却带着满满的恶意。
他对苏慕非一字一句地说:慕非,现在,我要开始跳水了。
苏慕非先是沉默,然后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尽量克制住自己情绪地开口,阿辰!你打算干什么?
宁辰笑嘻嘻地开口:你猜呀?
不要!电话那头,苏慕非情绪激烈地失声叫道,声音都在颤抖,阿辰,你不要做傻事?
然而宁辰却满不在乎,他对苏慕非轻轻念了句,再见。
接着宁辰毫不犹豫地甩掉手机,大声笑着纵身一跃,就那样轻快地跳进了海中。隐约间,他听到身后传来聂风震惊而担忧的呼喊声。
但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了。
宁辰被海水所淹没,碧蓝的世界包围了他。冰冷的纯蓝世界中,他肆意地笑着,大张开双臂,如鸟儿一般在海中翱翔,尽情地拥抱着这片赤忱的海洋。
不知从何时起。
视线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于苏慕非而言,宁辰宛若一个谜,神秘却又充满吸引力,却永远都无法解答。
从有意识开始,苏慕非就意识到,他是个异类。他会哭,会笑,却不是由感情操纵,而全部来源于理性。
他什么都不在乎。对这个世界而言,他仅仅是个旁观者。
[他说他一直在研究我的灵魂,结果发现其中空虚无物。他说我实际上没有灵魂,没有丝毫人性,没有人任何一条在人类灵魂中占神圣地位的道德原则,所有这些都与我格格不入。]
正如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中所说的一样,他是一名局外人。
苏慕非觉得自己应该开心时,他会笑;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时,他会表现出怒意;他觉得自己应该难过时,他会失落
但自始至终,他的心里永远是空荡荡的一片,里面只有无尽的荒芜。
他给自己戴上了一张完美的面具,完美到欺骗了所有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假面下的他只是一具空壳,贫乏到一无所有。
人为何会有悲伤、痛苦、愤怒、憎恶与爱这些情绪呢?
从生理上说,这些都是脑内化学反应的产物。有研究证实,包括扁桃体在内的大脑边缘系统,这些可能掌握着人类感情的处理,有许多物质左右着脑的活动与人的情绪。
那么反过来说,如果神经反射元出现问题,则可能在情感感知与反应方面出现障碍。
当然这只是理论,对于大脑的研究,人类一直处于最基础的领域。
人脑,自古以来都一直是科学研究的禁区之一。
既然从科学方面都无法诠释情绪产生的缘由,那么在心理方面,苏慕非就更加无法理解了。
他知道他该怎样做。
在母亲死亡时,他应该悲伤、痛苦。
在遭遇失败时,他应该沮丧、难过。
在被人挑衅时,他应该愤怒、气恼。
但是实际上,他一点也没有这些情绪。
无论是悲伤、痛苦,亦或是沮丧、难过,再或者愤怒、气恼一切的一切,他全都没有。
就像脑中天生缺了一根神经似的,这些情绪,对于苏慕非来说,无比陌生却又近在咫尺,但明明就近在身边,可是却又永远无法碰触到。
直到他遇见宁辰。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那一刻,他的世界变得无比闪亮,单调的黑白开始多姿多彩,前所未有的浓烈情感袭上心头。他在这一刻意识到,他终于找到了。
他找到了他存在的意义。
宁辰幼年时曾目睹过一对怨偶。
那是他的大伯和伯母。他们自由恋爱,并在相爱后半年迅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他们很配。一个是高知的女科学家,一个是风流倜傥的文艺老总。
他们有共同的爱好,有相似的背景。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男才女貌,是天生一对。
但是,好景不长。
宁辰伯母太爱他的大伯,爱到眼中容不下半点瑕疵。她不容许大伯身边有任何女人,而大伯则是不羁惯了的,对妻子终日过多的管束和干涉越来越不耐烦。
于是,矛盾便在累积中,一点点爆发了。
他们之间经常争吵,每次争吵都会留下一片狼藉。伯母经常以泪洗面,指责外面那些小妖精。而大伯忍受不了妻子的歇斯底里,回去地越来越晚。
于是,相爱的夫妻就这样成为了一对怨偶。连带着他们的孩子宁缺也成了这场婚姻里的牺牲品,拥有了无比阴暗的童年。
伯母一天比一天更疯狂,而大伯也一天比一天更沉默。
宁辰曾不解地问过大伯,既然他们婚后过得不幸福,为何不离婚?
大伯只是苦笑一声,对他说:因为我还爱着她啊。
那时的宁辰懵懂地眨了眨眼,不理解大伯的意思。大伯叹息一声,只是对他沧桑地道:等你有一天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