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靖勾了勾唇,“‘一人独钓一江秋’,倒是好诗,我曾见过你五叔的字,潇洒,有风骨。”
“崔公子好眼光,五叔不止字写得好,还读过很多书。”
府里祝明谦与祝祥渊脾性最契合,除了对五叔赞赏,祝明谦还时常因五叔的怀才不遇悲伤。
崔元靖施施然走出钓鱼亭,祝妤婷送来的饮子和糕点,他碰都没碰一下,“先才午宴上,祝五老爷有在吗?”
祝明谦垂下头,“没有,祖父说人不用太多。”
“哦。”崔元靖眸光闪烁,“五老爷是长辈,我理当拜见,不知五老爷可在府中。”
“在的,五叔此时应该在琉璃院书房,我带你过去。”祝明谦高兴地跟上崔元靖。
祝明章等人不敢阻止,令小厮去合寿堂说一声,自己连忙跟上。
……
守园子的粗使小厮去收拾鱼竿,捡起崔元靖折断的鱼竿时,惊讶地发现是空钩。
竟然没装饵料,难怪钓不上鱼,小厮耸耸肩,暗道崔公子粗心。
……
琉璃院书房里,祝妤桐哭丧着一张脸。
六姐很讨厌,坏心眼,光欺负她,祝妤桐挺直身子,一边执笔练字,一边骂祝妤君。
原来用过午食,祝妤君无事可做又不打算午歇,便抓了祝妤桐一起来父亲书房。
祝妤桐脾气不好,书念的也不多,向来不得祝祥渊喜欢,祝祥渊书房于祝妤桐而言是陌生的。
祝妤桐叹了口气,她战战兢兢,六姐倒好,一进书房就让父亲带她们练字,父亲道她两上进了,各送一支竹节玉管兼毫以示鼓励。
可是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六姐的字,父亲赞不绝口,她的字,父亲怒发冲冠。
现在她被父亲罚抄十遍书,六姐已经随父亲到小院子赏花了。
气归气,祝妤桐发现内心不像以前一样怨恨和鄙夷六姐,反之有羡慕和钦佩,若她的字亦能娟秀有气韵,父亲也会替她高兴吧。
祝妤桐努力沉下心,还没写一页字,父亲和六姐又叽叽喳喳地走进来。
祝妤桐抬起头,祝妤君笑眯眯地站在她桌案前,不说话,只低头看她写的字。
祝妤桐以为六姐要点拨她一二,不想六姐指着她写的第四个字,得意地同父亲说道:“爹,我赢了,八妹第一行的第四个字是往左边歪的。”
祝祥渊皱眉仔细看过来,半晌摇摇头,“为父输了。”
“小花圃归我了,我可以任意种花草。”
祝妤君拍拍祝妤桐肩膀,让八妹专心练字,转身开心地往外走。
祝祥渊没好气地瞪祝妤桐一眼,“写得歪歪扭扭,怎不见你人长歪了?”
说罢赶忙追上祝妤君,恳求道:“好女儿,为父才从安阳城订了几株大花蕙兰,很是稀罕,给为父匀一小块地儿。”
“不,我要种一片芍药。”祝妤君坚决地说道。
“俗,芍药哪有大花蕙兰清雅。”祝祥渊认真地劝道。
“可是我赢了啊。”祝妤君油盐不进,“何况万物无贵贱,俗雅在人心。”
祝祥渊被祝妤君一句‘俗雅在人心’镇住了,略琢磨认为女儿说得极有道理,他不反对种芍药,可惠兰他已买了,明日会送来府里,现在花圃输给女儿,他总不能将花苗丢了去……
祝妤桐望着消失在门外的父亲和姐姐,心都碎了,字写得差不受宠也罢,还被拿去打赌。
院子里祝祥渊好说歹说,祝妤君终于答应只要父亲帮她一起松土、栽苗,便分一半花圃给父亲种惠兰。
于是父女俩不顾书童劝阻,挽起袖子拿着小锄头整理花圃。
……
当祝明谦带着崔二公子等人过庭院的月洞门时,父女二人正踩在土中。
祝祥渊惜风雅,穿着小张氏替他缝的宽袖衫指点女儿,不肯真的弯下腰去。
祝妤君不像她爹讲究,蹲在地上勤快地挥小锄头,一身湘色交领襦裙沾了泥巴,远远瞧着像府里的小丫鬟。
第41章 拜见
“五叔。”祝明谦喊了一声。
祝祥渊疑惑地望着踏进他庭院的一群小辈。
他的书房和小庭院素来清雅幽静,除了祝妤君和祝明谦,其他人几乎不会过来。
对于搅扰了他种花雅兴的一群人,祝祥渊没有什么好脸色。
祝妤君也从花圃里走出来,手中的小花锄未放下。
“爹,那位穿墨色袍服的是今日过府拜访伯祖父的崔二公子。”祝妤君小声道。
祝祥渊哦一声,侧头问女儿,“他拜访伯父,跑过来干什么,我不会让他进书房的,还有你五姐,脑袋咋整得跟首饰盒似的。”
书房是祝祥渊的宝地,如今小张氏与祝祥渊关系缓和了,但未得允许仍不能进入,祝妤桐也只有被祝妤君带着时才能进。
“大约是仰慕父亲,至于五姐,凡是府里有客人或出门做客,都打扮得和孔雀一样,父亲习惯就好。”祝妤君低头蹭了蹭绣鞋,蹭掉边上的泥。
一群少年很快走到祝祥渊跟前。
“五叔,崔公子见过您的书法,特意来拜见。”祝明谦说道。
崔元靖朝祝祥渊躬身见礼,“五老爷书法精妙,晚辈十分佩服。”
祝祥渊满意地点头,“年轻人有眼光。”
既不让看茶上座,也不请人入书房欣赏字画。
崔元靖勾唇懒懒一笑,目光在祝妤君身上顿了顿。
祝明章对书呆子五叔颇无奈,太没眼力见了,还要他这个当晚辈的提醒,遂笑呵呵地说道:“五叔,崔公子懂字画,是五叔知音啊,五叔可得赠一幅墨宝与崔公子。”
祝祥渊皱起眉头,女儿言他书法不逊于大家,是无价之宝,不能看轻了。
面前的崔公子形容颇好,可谁知道是不是金玉其表的草包,他不肯赠。
见祝祥渊仍旧沉默,祝明章、祝明灿等人的笑容要挂不住了,暗道五叔脑子有问题,难怪爹娘让他们少与五叔来往。
“晚辈不敢求五老爷墨宝,过来祝家,能拜访到五老爷,晚辈知足矣。”
崔元靖这句话颇令人受用。
祝祥渊眯起眼睛,很想赠幅书法给崔二公子怎么办。
祝妤君也挺惊讶,觉得崔元靖还蛮懂事不会很浑,要知那句话是明里捧父亲,暗里不屑府里其他人,不过她的几位堂兄包括祝明谦都未听出来。
崔元靖视线掠过被祝妤君挖出不少小坑的花圃,再望向花圃后方的槐树。
槐树枝头新绿间冒出一串串花蕾,随微风摇摇晃晃。
“五老爷的这株槐树生得好,听说新鲜槐花有凉血止血的奇效。”崔元靖不再提字画,摇摇扇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祝祥渊迷茫地回头,他常站槐树下诵读。
每年槐树花落花开、枯叶新生,槐树于他是熟悉的,却不了解。
槐树花还有药效?
一直没说话的祝妤君朝崔元靖蹲了蹲身,“回崔公子,新鲜槐花确实能凉血,但止血功效微乎其微,若主功止血,需将槐花炮制为槐花炭。”
“受教了。”崔元靖嘴角笑意更深,他先才是一时起意,想试试祝家人是否懂药理,看来除了倒霉丫头,别人都不懂。
祝妤婷不悦地瞪祝妤君,她还没与崔公子说上话,祝妤君竟抢了先。
祝祥渊不想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搅了他书房清净,眼珠子骨碌一转,准备把爱女‘卖了’,反正他打赌总输,宝贝女儿也没安慰过他。
“咳,”祝祥渊清清嗓子,端起长辈架子,“好了,我要回书房读书,君儿,你明日再来种花,现在先随你六哥招待客人。”
说完抛下裳裙上还沾着泥巴的祝妤君,迅速回房。
祝妤君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八妹也被父亲轰出来。
祝妤桐一脸哀怨,抱着笔纸也不上前打招呼,径直回正房。
祝妤君登时很无语,是被父亲坑了吗?
所以父亲还是输不起的性子吧。
“六妹,你种什么花?五叔不是决定种大花蕙兰吗?”祝明谦疑惑地问道,自从与祝妤君下了几局棋,他就将祝妤君划在了五叔和他的小圈子里。
“嗯,父亲大方,决定分我一块种芍药。”虽然爹坑她,可耐不住她心胸宽广,不会在外人跟前落父亲面子。
祝妤君不打算招待什么贵客,反正除了祝明谦,别人也不希望她在。
祝妤君开口告辞,祝明章点点头,要答应,被人打断。
“且慢。”崔元靖胳膊搭在祝明章肩膀上,痞痞地看着祝妤君。
祝妤君道:“不知崔公子还有何事?”
“五老爷命你待客,转身走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崔元靖说道。
祝妤君歪了歪脑袋,她应该没得罪崔二公子吧,第一次在酒楼,她虽唐突,可实乃形势所迫,她亦诚心向崔二公子道谢了,第二次在沈家,除了见礼,也是崔公子先出言激她。
“是啊,六妹你太没礼貌了,平日祖母和我娘都白教你了。”祝妤婷本巴不得祝妤君赶紧走,但见崔元靖留人,她只能跟着责怪。
“崔二公子见谅,是我失礼了。”祝妤君将花锄递给一旁仆僮,她身上沾了泥巴和灰,别人不介意,她自己更不介意,“五姐琴弹得好,我们到湖心亭听五姐弹琴好不好。”
“好主意。”祝明灿道。
祝妤婷有几分娇羞地低下头,没想到祝妤君会帮她。
崔元靖没反对。
众人又呼啦啦的回南园,一到湖心亭,下人便将祝妤婷的古琴送来。
祝妤婷迫不及待地坐到琴案旁,铮铮铮地弹起来。
祝妤君则要了鱼食,靠在九曲水廊上喂鲤鱼,她以为凡事顺着崔元靖便能省心。
其实想法没错,照以往来看,所有挨崔元靖揍的,都是在他跟前吆三喝四的蠢货。
只不想今儿她成了个例外,大约是初见时,她的镇定令崔元靖心生好奇,所以越顺毛捋,崔元靖越觉得不尽心。
和女子打架当然不可能,崔元靖恶趣味的想惹祝妤君生气痛哭。
喂完一碗鱼食,祝妤君要回亭子,看见崔元靖朝她走来。
祝妤君单手轻扶水廊,湖风缓缓拂动垂落耳旁的秀发,莹莹湖光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剔透。
崔元靖脚步微微一滞。
发髻不饰珠钗,身着半新不旧、裙摆还沾有泥的鹅黄色裳裙,明明一点不像大家闺秀,也不如他府上姐妹国色天香,可他目光却移不开。
祝妤君不懂崔元靖在想什么,礼貌的微微一笑,明媚如阳。
崔元靖嫌弃太阳大,烦躁地甩甩头,再走到祝妤君身边,压低声音道:“祝家为商贾,自想攀附权贵,你苦苦学医术,也是为了攀附和博名声吧,现在你靠一张药方,先得沈家青睐,赢了第一步,不过我要劝你一句,悬壶济世,该潜心学个几年,别太早出来卖弄,庸医害人害己,下场很惨的。”
祝妤君好笑地看着崔元靖。
他没说错,东府人是想攀附权贵,至于说她卖弄医术和庸医害人害己嘛……
祝妤君转过身,声音不高不低,正好站在附近的祝明灿和祝明谦能听见。
“崔公子,你有病。”
第42章 责罚
崔元靖眼皮子一跳,祝明灿、祝明谦张大嘴巴,神情比崔元靖还要惊讶。
“六妹,你胡说八道什么,快向崔公子道歉。”祝明灿严厉地说道。
水榭里古琴声戛然而止,动静将其他人都吸引过来。
祝妤婷知晓祝妤君骂了崔公子,扬起手要教育六妹,被祝明谦一下抓住手腕。
崔元靖磨磨牙齿,被骂无所谓,他是反感祝六没有情绪起伏的态度。
被坏人盯上不害怕,沈家再相遇不惊喜,他出言相讥,回骂都一脸云淡风清。
“病症起于微末,崔公子不要讳疾忌医才好。”祝妤君平静地说道:“崔公子手腕习惯向外,虎口和四指指肚有茧,是仰手满柄握剑所至,崔公子乃文武双全之人,若被病症所累,岂不可惜。”
崔元靖冷哼一声,多的是人知道他会武,没什么了不起。
“病症在左膝,崔公子曾受伤,湿邪侵袭,不治以后有可能引发鹤膝风……”
“六妹,别说了。”祝明谦发现崔元靖脸色越来越难看。
“忠言逆耳啊,崔公子若……”
“闭嘴,你才有病!”崔元靖一甩袍袖,快步离开水榭,向院外行去。
祝明章、祝明灿、祝妤婷顾不上骂祝妤君,急急去追崔元靖,唯有祝明谦留下来。
祝明谦头痛地在水廊上来回走:“六妹,你闯祸了,祖父和祖母非常重视此次崔公子来访,在崔公子递拜帖前,祖父已经下过六次请帖,你将崔公子气走,祖父一定会发怒,祖母再疼你,也保不住。”
何况祝老太太根本不是真心疼她,趁祝明谦没注意,祝妤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六哥,我是实话实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崔公子心胸狭窄,听不得实话,讳疾忌医,如此品性不往来也罢。”祝妤君觉得崔元靖那家伙很可笑,这么容易就被气跑。
“理没错,但祖父不会听。”祝明谦想了一会,“到时我陪你去合寿堂。”
“谢谢六哥。”祝妤君感激一笑。
不出一盏茶功夫,丫鬟急匆匆地来寻祝妤君。
“小姐,老太爷和老太太叫您过去。”
丫鬟同情地看祝妤君一眼,老太爷先才大怒,砸了一只心爱的茶壶,六小姐怕是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