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焕眸光闪了闪,手掌轻抚她单薄的背脊:“怎么哭了?”
晏宁一边哭,一边摇头。
她只是心疼萧焕,一生颠沛流离、命运多舛,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好不容易等晏宁安静下来,萧焕胸前的衣裳已经湿了一片,无奈安抚好她,匆匆又去沐浴更衣。
回来见晏宁坐在床上,怔怔望着地面出神,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上前把人拥入怀中:“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晏宁不语,只是温顺的靠在萧焕怀里,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没事的,阿宁,天意如此,谁也强求不了。”
“皇上本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一开始我也觉得难以接受。后来一想,太医都做不到的事,我同样也无能为力,我如今能做的,就是替皇上辅佐太子,守住江山!”
萧焕伸手捧着晏宁的脸,嗓音低沉:“阿宁,我从未在意过自己生死,若非为了给裕王府洗刷冤屈,我绝不会苟活,可遇见你之后,我便想要好好活着……”
“我盼这一日,已经盼了许久!”萧焕手心生了层薄茧,摩挲着晏宁白嫩的肌肤,有几分痒:“阿宁,今后有我在,我会一直护着你!”
晏宁愣了愣,眼中升腾起几分雾气,萧焕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一字一句,带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像是珠石落地,在她心中泛起涟漪。
他不止一次的曾说过要保护她。
他也的确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她从深渊中救出来,用一身血肉护她安好无虞。
否则她一个被嫌恶忌惮的前朝皇后,怎会远离那些流言蜚语,安然无恙的活下来,还成了王妃。
萧焕凝视着她,忽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靠了过去,鼻尖相触,几乎没有距离,呼吸间都是彼此纠缠的气息,带着几分酒意,滚烫灼人。
“阿宁,我爱你!”
晏宁闭上眼,泣不成声,萧焕耐心的吻去她眼角的泪痕,手臂环过她的腰,肌肤相触,温热而撩人。
☆、驾崩
一夜温情未褪, 天边才有白光,屋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惊醒了沉睡的人。
敲门声响起, 传来护卫刻意压低的声音:“王爷, 宫里有急事, 皇后娘娘请您进宫去!”
萧焕猛地睁眼, 心中渐沉, 怀中的人揉着惺忪的睡眼, 哑声问:“怎么了?”
萧焕肌肉放松下来, 放轻了声音:“宫里出事了……”
晏宁这下没了睡意:“你要进宫吗?”
萧焕点头, 晏宁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萧焕低头亲亲她, 抽回手臂起身穿衣:“天还没亮, 你再睡会儿!”
晏宁自然是不肯的, 铁了心要跟着进宫去,萧焕没办法,只得答应了,穿戴好就带着晏宁坐马车一路往皇宫去。
再次进宫, 却是全然不同以往的身份与心境, 晏宁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蒙蒙亮的天空,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上一回进宫,还是在太子生辰的时候,她是以贤阳郡主女儿的身份,时隔几月, 却已是端王王妃。
晏宁微微偏头去看萧焕,他一身蓝色长袍,身形颀长,目光沉静,无形之中就有一股让人莫名信任的力量。
注意到晏宁的视线,萧焕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眼里有柔软的光芒:“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在!”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宫,内侍总管成忠就在宫道上等着,见了萧焕立刻松了一口气,瞥见他身旁亭亭玉立的身影,先是一怔,然后恭敬的行了礼。
天边才亮起来,有蒙蒙红霞从云后泄露,成忠在前引路,萧焕牵着晏宁往坤宁宫去,低声问:“皇上怎么样了?”
成忠犹豫了一下,左右张望后才缓缓道:“太医说不容乐观,已经……回天乏术了!”
晏宁能感觉到萧焕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下意识的紧了紧,眉心紧蹙,目光沉沉,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沉声开口:“知道了,让礼部着手准备吧……”
成忠一愣,礼部该准备什么,他如何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萧焕会如此冷静的就吩咐了。
成忠想起躺在床上年轻的帝王,又忍不住小心打量萧焕的神色。
他十几岁就入了宫做内侍,后拨到裕王府去,亲眼看着萧焕一点点长大,裕王妃和萧循母亲是亲姐妹,来往自然密切。
萧循和萧焕自小关系就好,便是萧焕上面几个亲兄长,都不如萧循亲密。
后来裕王被判通敌叛国,一家人死于非命,萧焕不见踪影,萧循的母亲,当初的贵妃娘娘找到他,要他一定要帮助萧循找到萧焕的下落。
成忠这才悄悄联系裕王旧部私下去打听,几年过去,才偶然知晓萧焕被关在牢笼里,做了供人取乐玩笑的奴隶。
当初若非晏家三小姐相救,或许萧焕早就死在了含元帝的寿宴之上。
萧循千方百计找到萧焕,才得以与他见面,给裕王平反,沉冤昭雪。
如今萧循病重,已是奄奄一息,封萧焕为摄政王,愿意把大晋江山交给他,就足以看出萧循对萧焕的信任。
萧焕目不斜视往前走,天边的朝阳映红了他面庞与双眼,成忠只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收回视线,悄悄叹了一声气。
坤宁宫寝殿内,充斥一股浓烈的药味,与遮掩不住的血腥味。
萧焕和晏宁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两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围在床榻前,皇后抱着太子在一旁坐着,双目微红,神情有些凝重。
见了萧焕,众人齐刷刷的回过头来行礼,萧循半躺在床上朝他招手,身上的薄被染了殷红斑驳的血迹,看起来有几分触目惊心。
萧循面色虽苍白,可精神不错,唇边有淡淡的苦笑:“本不让人去打扰你,你却还是来了!”
萧焕走过去,神色如常道:“我带阿宁来给您请安。”
晏宁心领神会,屈膝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萧循瞧见两人亲密的模样,面露欣慰,感慨道:“朕看着你们新婚燕尔,琴瑟和鸣,心里也高兴。望之,你既已成家,以后便要好好待阿宁!”
话才说完,萧循又猛地咳嗽起来,身旁的太医忙要过来制止,却被他摆手拒绝:“朕现在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朕有话要与皇后和摄政王说。”
太医们无奈只能退下,太子萧行恪颤巍巍的躲在皇后怀里,晏宁露出笑容,朝他伸出手:“殿下,我带你出去玩吧?”
皇后这才回过神,挤出一丝笑意:“恪儿,母后让御膳房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千层糕,你带婶娘去尝尝。”
萧行恪怯生生的看了看床榻上的父皇,乖巧的点头:“是,母后。”
晏宁这才去牵了萧行恪的手,往殿外去,临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霞光万丈穿透迷雾云层,从窗棂散落在地上,照亮萧循苍白平静的脸,带着难言的沉重。
殿中很快安静下来,皇后把软枕塞在萧循后腰,又从桌上端了药来:“皇上喝了药休息一会儿吧!”
“不必忙活了……”萧循抬手,拉着皇后在身旁坐下:“说说话吧,我怕以后没这个机会了……”
皇后瞬间变了脸色,拔高了声调:“皇上!”
萧焕眉头紧锁,看着萧循苍白无力的模样,握紧了拳头:“宫中太医医术精湛,总有会法子的,皇上别担心。再不济便去民间寻找医师圣手,总有能人异士——”
“何苦再自欺欺人呢?”萧循打断他的话,笑容苦涩:“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怎会不清楚,只怕是回天乏术,药石无医了……”
皇后早已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低声哭泣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惶恐与悲伤。
萧循心疼的拍拍皇后的手,温声安慰:“我知道你难过,可倘若将来我不在了,你便不能再如此哭了,你要强大起来,保护好恪儿!”
皇后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别说了……皇上,你别说了……”
“恪儿年幼无知,尚不能掌控朝政,这大晋上下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朕不能辜负他们,恪儿也不能。皇后你一定要训诫教导太子,让他做一个爱民如子、励精图治的明君!”说到这里,萧循看向萧焕,目光带着几分乞求:“望之,你一定要替我看好恪儿!”
萧焕喉间一动,眸中有波澜起伏,良久,才掀开衣袍跪在地上,恭敬俯首:“望之必定不负皇上所托!”
“好好好……咳咳!”萧循连说几个好字,大概是情绪激动起来,捂着嘴咳嗽着,苍白的脸色也泛着红。
皇后大惊失色,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萧循:“皇上!皇上您没事吧?”
萧循咳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手指微动,有丝丝血迹从指缝蔓延,顺着手背无声滑落。
皇后目眦欲裂,最后紧绷的弦轰然倒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皇上……”
萧循呼吸声有些粗重:“我没事……皇后你别着急,你陪朕再坐会儿吧!”
皇后一边哭,一边点头说好,萧焕薄唇紧抿,深深的看了萧循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天色大亮,坤宁宫外站了不少人,隔着一道门还能听见皇后的哭声,等在外头的人皆是面如菜色,惶恐不安。
淑妃薛柔顾不得梳妆打扮,在宫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过来,一副受惊的模样:“王爷,皇上怎么样了?”
萧焕瞥了她一眼,面色平静,淡淡道:“这里有太医在,淑妃娘娘不必担心。”
“王爷能向皇上禀报,让我进去瞧瞧吗?皇上病了这么久,我还没曾见过他。”薛柔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如今才在怀孕初期,瘦了一圈身形单薄,看起来可怜极了。
萧循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趁着还能打起精神,接见了薛柔和几个后妃的探望。
昔日相貌堂堂的年轻帝王,已经被病痛折磨的面容憔悴,薛柔看到萧循病入膏肓的样子,感觉天都要塌了。
晏宁带着萧行恪从偏殿出来,看到廊檐萧焕负手而立的身影,脚步一滞。
寝殿里的声音有些嘈杂,依稀还有萧循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萧焕收回视线,冷不防晏宁出现在面前,怔愣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萧行恪探着身子往寝殿里张望,怯怯的拉了拉萧焕的衣袖:“王叔,我父皇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小太子明亮的眼睛看过来,萧焕忽然觉得喉间有些发紧:“会好的……”
“可母后为什么要哭呢?”萧行恪噘着嘴,带着孩童的懵懂,却又有不符年轻的懂事:“王叔,我看到母后日日哭,就猜到了父皇的病很严重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焕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晏宁伸手摸摸萧行恪的脑袋,柔声道:“那就该到恪儿保护父皇的时候了,倘若将来父皇不在,你还要保护母后。你是男子汉,你要做和皇上一样优秀的帝王!”
小小的孩童哪知一场生离死别近在眼前,殿中探望皇帝的人一一退了出来,皇后踉跄着走出来,宫人把重新热好的药端进门去。
不过几息时间,听见碗碟破碎的声音,惊惶的尖叫声响彻深宫,匆匆跑出来,匍匐在皇后脚下:“娘娘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太妃
皇后瞪大了眼, 神情木然,透着无尽悲凉。
宫中一阵兵荒马乱, 坤宁宫哀声悲恸, 辰时三刻, 丧钟在皇城响起。
暂因取消早朝还在沉睡中的官员, 忽闻震耳的钟声, 吓得浑身一激灵, 险些没滚落下床。
“什、什么情况?”
除非惊天动地, 关乎国运的大事, 皇宫钟楼的大钟是不会响的。
上一次钟响之日, 还是在五年前, 皇太后仙逝之时, 国丧三日, 万民同悲。
时隔几年,这钟再响,莫名的就叫人心沉了下去。
皇上病重,已有几日不曾早朝。
莫非……
“大大大人, 不好了……宫里发生大事!皇上, 驾崩了!”
“什么?”这下,连震惊都顾不得,穿上衣裳就匆匆往宫里去。
自宫门进入,各处都是步履匆忙的宫人,大臣们接到消息,纷纷赶来。
坤宁宫外, 皇亲后妃、王侯将相跪了一地,寝殿内不时有哭声传出来。
萧焕一身白衣,立于石阶之下,禁军副统领沈隽彦身着盔甲,领着一队士兵守在门口。
淑妃薛柔一身素服,站在树荫下,由宫女搀扶着,看起来有些虚弱。身旁还有几个同样面露绝望的妃嫔,低头小声啜泣着。
薛重阳大步流星从外面匆匆进来,看了萧焕一眼,视线就落在薛柔身上:“娘娘,你身体这么虚弱,还来干什么?快回寝宫去休息!”
说着,不甚满意瞪了瞪薛柔身旁的宫女,厉声呵斥:“还愣着做什么?扶淑妃娘娘回去!”
“我不回去……”薛柔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带着几分可怜:“大哥,我想再去看看皇上!”
薛重阳咬着牙,眼中有波涛汹涌,胸口起伏了一阵,才强行镇定下来:“你有孕在身,切不可伤了身子,赶紧回去!”
薛柔还想说话,薛重阳已经伸出手指指向身旁的宫女:“要死的东西,还不扶着你们主子回去!淑妃娘娘最金贵不过,若是伤了腹中皇子,我拿你们是问!”
宫女这才七手八脚的把薛柔劝着,小心翼翼的搀扶回去。
薛重阳目光沉沉,抬脚上了阶梯就要往里走,内侍总管守在门口伸出手阻拦:“宫廷大内不得带刀,还请薛统领卸下佩刀!”
薛重阳脚步一顿,目光不善的看着他,脸上浮现冷笑:“成总管这是什么意义,我连祭拜皇上的资格都没有吗?”
成忠躬身拱手:“薛统领误会了!眼下皇上才大行,一切丧仪尚未准备妥当,这里是皇后娘娘寝宫,外臣不得入内,还请薛统领稍后片刻,等礼部安排妥当,就请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