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屏住呼吸,坐在床榻边,挪凳子发出了点动静,瑜妃幽幽转醒,看到她,迷蒙的眼眸里有了丝丝笑意。
“阿宁,你来啦……”
“姑姑!”晏宁声音有些发闷,握着瑜妃的手:“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瑜妃眸光黯淡下来,声音也虚弱,但却透着一股人之将死的坦然:“大限已到,不必为我伤心!”
晏宁落下眼泪来,泣不成声:“姑姑……”
瑜妃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紧紧抓住晏宁的手,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说不出的悲哀可怜:“阿宁,记住姑姑的话……以后我死了,你便再也不要进宫了,这里是炼狱,是深渊!任何时候你要记得保全自身,千万不能因为一时之气酿成大错!”
“我明白……姑姑,我明白!”晏宁心里格外难受,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眼睁睁瑜妃躺在床上,她只有束手无策的绝望。
从瑜妃寝宫出来时,晏宁双眼通红,外面阳光浓烈很是刺眼,即便是在这样天气里,她依旧觉得浑身发凉。
晏宁抬眸往前看去,这里是红墙巷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空空荡荡的道路上只有几个来往的宫人,见了她纷纷垂首避嫌。
他们脸上没有表情,没有人说话,沉默的犹如一个木偶,毫无生气。
晏宁穿过甬道,却与萧乾不期而遇,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身边只跟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见了她,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
晏宁心头一凛,屈膝行礼,萧乾摇着手里的折扇,似笑非笑的说道:“真是巧啊,阿宁!”
那一声‘阿宁’,让晏宁浑身僵硬,如坠寒潭,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巧不巧,不是萧乾这个做皇帝说了算吗?
晏宁深呼吸了一阵,一股恨意从心里萌发,连手指几乎要颤抖起来,只能攥紧了裙摆尽量克制住。
萧乾垂眼看见她的动作,眸光冷冽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低声开口:“你在怕朕?”
晏宁未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萧乾忽然伸手过来,抬起她的下巴,锐利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她脸上,笑容越来越张扬:“你怎么能怕朕呢?朕等了你这么久,等到你长大,你却如此怕朕?”
晏宁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被逼无奈与萧乾对视,她能清晰的看见他眼中不加掩饰的锋芒。
“皇上,请自重。”晏宁往后退了退,又被他一把揽住。
腰上多了一只手臂,陌生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晏宁又气又羞,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
她看着萧乾,目光决绝,声色冷然:“皇上今日非要把我逼死在这里吗?”
萧乾微眯着眼,迸发出一股危险的意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在威胁朕?”
晏宁冷笑一声,索性撕破了脸皮:“我死不足惜,可皇上强迫臣女传出去总不好听!”
“伶牙俐齿!”萧乾忽然笑了,松开手兴致盎然的看着她:“你躲不过朕的……迟早有一日,朕会得到你!”
萧乾肆意大笑,绕过她扬长而去。
晏宁浑身力气瞬间消失,险些摔倒,杜若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惊恐未褪带着哭腔:“小姐……您没事吧?”
晏宁摇头,脸上血色全无,靠着杜若闭上眼,无声的吐出一口气。
这一幕,落入转角处一行人眼中。
殷贵妃面无表情的看着萧乾离开,眼中有冷冷的光。
身旁,一个面容姣好,身穿杏色长裙的女子皱着眉往那边看,不屑道:“这晏家的三小姐真是不知廉耻,竟然敢去引诱皇上!她姑姑还在病中呢,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宫了。”
见殷贵妃面色不愉,殷茹露出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姐姐,您别同那不要脸的小贱人计较,这宫里没谁能越过您去!”
殷贵妃转过头,淡淡的瞥了殷茹一眼:“宫里不同家中,谨言慎行!方不失大家闺秀的体统规矩!”
殷茹被训斥,脸上火辣辣的尴尬极了:“是,姐姐。”
殷贵妃叹息一声,放柔了语气,拍拍殷茹的手:“妹妹,你知道我让你进宫来的意思吧?”
殷茹怔了怔,随即红了脸,点点头小声说:“全凭姐姐做主。”
殷贵妃红唇轻扬,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很快又被不甘淹没。
没有人能夺走属于她的东西,谁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啦,有多余营养液可以尽情的砸给我~为了压榜单,最近章节比较短小,等v了就是天天大肥章啦。。
☆、天光
晏宁满怀心事的回了家,一时失神没注意,从马车上下来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
杜若吓了一跳:“小姐!”
晏宁蹙着眉摸摸脚踝,小心的站起身:“没事,你别声张。”
晏宁撑着杜若的手借力,跛着脚回云霜院去。
萧焕一如既往守在门口,寂静无声,沉默的几乎让人无法注意到。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晏宁还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他眉头紧锁,面色冷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脚:“你的脚受伤了?”
晏宁把脚往裙摆里缩了缩,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方才下马车的时候崴了一下,不碍事。”
萧焕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向来淡漠冰冷的眼眸里交织着晏宁看不懂的情绪。
他向来内敛,情绪很少外露,晏宁也能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变化,至于什么原因,她现在不太愿意去深想。
萧焕眼睁睁看着杜若把晏宁扶进屋子里,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能看见她微肿的双目和眼底的血丝,明显是哭得很厉害才会成这样。
杜若临进屋时,还转头看了萧焕一眼,小声和晏宁道:“小姐,奴婢怎么瞧望之很奇怪的样子?”
“是吗?”晏宁脱鞋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坐好,杜若伸手来给她按捏脚踝,晏宁咬着牙秀眉紧蹙。
杜若忙不迭的收手:“小姐,弄疼您了吗?”
前世她死在大殿之上,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觉得疼,如今只是崴到脚而已,忍忍便过了。更何况,今日给她造成的伤害的,并非这一点点的扭伤而已。
姑姑快撑不住了,萧乾却依旧没有放下对她的执念,她眼前的路,水深火热,步履维艰。
杜若见晏宁脚踝有些发肿,赶紧道:“奴婢去库房给您拿红花油来。”
晏宁颔首,等杜若匆匆去库房把红花油拿回来时,却在院门口被萧焕堵住去路。
杜若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望之你干什么?”
萧焕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红花油上:“今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杜若脸色一变,虚虚一笑:“没什么啊,就是去探望了瑜妃娘娘,娘娘身子不好,小姐很难过。”
“还有呢?”萧焕问。
杜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有些心虚:“呃……没、没了啊!”
萧焕面无表情的看了杜若一眼,眼中有冷冽寒光。
杜若被这一眼看得心口一紧,今日所见本就超乎她的接受能力,若非晏宁不让她多嘴,她是恨不得把那个狗皇帝的行为昭告天下。
这会儿听萧焕追问,杜若已经动摇了,眼下她慌乱着,正需要有人能替晏宁出出主意,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
萧焕听着,脸色可见的阴沉了下去,等杜若把来龙去脉说清楚,眼中杀意尽现,说不出的骇人。
杜若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的往后退:“我我我、我先进去了……”
萧焕紧紧咬牙,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在了墙上,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过往,走马观花一般浮现眼前。
他看到父亲尸首悬挂午门外,看到几位兄长死于乱箭之下。熊熊火光吞噬了所有希望,母亲把他推出火海,忍着烧伤的剧痛艰难开口。
“望之,你一定要活下去,要给你父亲报仇,要给裕王府平反……”
“孩子,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萧焕垂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低声哂笑。
他如今是活着,然而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深仇大恨摆在眼前,他却寸步难行,始作俑者还端坐于龙椅之上毫发无伤。
要报仇,何其艰难……
如同奴隶一般,囚禁于牢笼中那么多年,什么刑罚苦楚没有受过,这一身疤痕让他的仇恨更加刻苦铭心,然而,他还是都忍了过来。
直至今日,他才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没有羽翼,如何能护晏宁安好?
萧焕撑在墙壁上,一拳一拳的打过去,发出低闷的声响,猩红的眼眸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寒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那些记忆里被刀剑切割的过往,冲破禁锢,犹如寒潮风雨侵袭而来,让他身体痉挛,汗如雨下。
“这小子谁啊?”
“还能是谁,叛贼余孽啊,快来人,把他丢进去跟那些奴隶俘虏关在一起。”
锁链困住玉食锦衣精养的少年,身上的华服破烂不堪,白润的肌肤上有血流不止的伤口,惶恐而不安的步入人间地狱。
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睛盯着他,唾沫与拳脚毫不客气的落在身上,轻蔑的嗤笑声充斥在耳边,少年瑟瑟发抖,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颠覆、沉没,从此陷入无尽黑暗,再无生息……
身上的刀剑伤数不胜数,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馊寡的汤饭丢在脚边,有人来开了牢门,抓住几个横肉男人,嘴里振振有词。
“这几个就是和裕王通敌的俘虏,奉皇上之命,丢进火炉里烧了,骨灰拿去养花!”
撕心裂肺的叫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怪异的肉香味飘来,充斥在鼻翼间,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他只看到一堆熟肉白骨,被人裹在草席里抬了出去,那一刻山崩地裂,再也控制不住地趴在地上吐了出来。
腹中空空无物,胆汁吐尽、虚脱无力,依旧无法挥散方才所见一幕。
云端之下,是混沌的沼泽,无数干枯可怖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脚,势必要与他纠缠在一起,永远也无法逃离……
萧焕半跪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双手捂着脸低声呜咽,仿佛牢笼中的困兽痛苦悲鸣。
淡淡的馨香忽然传来,将他从黯淡无光的深渊里拉了出来,一方洁白的手帕递了过来,他听见温柔的声音从遥远的云层中传来,刺透黑暗,乍见天光……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萧焕浑身还在颤抖,缓缓抬起头,撞入一双澄澈温和,带着关切的眼眸中。
晏宁低头,用帕子裹住他流血的伤口:“进去吧,我给你涂点伤药。”
萧焕维持着僵硬的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晏宁,猩红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还有挥之不去的狠绝与防备。
他不动,晏宁也没法子,无奈的吩咐杜若:“你去把药拿出来吧。”
然后又转头看向萧焕,低声问:“你想到从前的事了吗?”
萧焕依旧沉默不语,杜若把伤药和纱布拿来。
晏宁去拉萧焕的手,明显感觉到他轻颤了一下:“我给你上药,天热了,你这伤不处理会化脓的。”
说着不由分说的拉过他的手,把伤药一点点的抹在伤口上。
萧焕浑身僵硬,却忍不住低下头,晏宁的手白皙纤细,如玉的指甲透着浅浅的粉。
她的指尖有些发凉,一下一下抚过他滚烫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竟是被血流的伤口还要明显,悄无声息的抚平了他狂躁的心。
☆、端午
这是晏宁第一次见萧焕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无端地生出几分心疼来。他不过长了自己两三岁,却经历了她无法想象的伤痛。
当初她决绝自尽之前,除了被萧乾虎视眈眈的盯着,并未受过什么苦难,最终一死百了再重活一世,依旧还是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而萧焕曾经也和自己一样是娇生惯养、人人羡慕的天子骄子啊……
方才她在屋子里,杜若吞吞吐吐的进来,晏宁追问之下,才知道她把宫里的事都给萧焕说了。
然后,她就看到萧焕忽然情绪激动,如此极端的折磨他自己。
往后一段时间里,萧焕的情绪似乎都格外低落,晏宁百般劝说似乎都不怎么起作用。
如今她和萧焕的境地差不多,面对仇人束手无策,还处处收到挟制,想要做点什么,实在是艰难。
直到端午前,晏宁听说了一个令人亢奋的消息。
远在封地的勤王萧循,按惯例两年一次回京述职,不日就要到京了。
而两年之后,勤王将会举兵与萧乾对抗,次年正月攻入京城,杀了含元帝登基为皇。
晏宁顿时激动的难以言喻,勤王出现了,萧乾死期也近在眼前了。
只是她现在不知勤王私下里有没有做什么,有没有谋反之心,他此次进京相当低调,据说也只是带了几个近卫,只停留几日便要离开。
那一点欣喜随之落空,晏宁心里一团乱麻,想要修书一封与勤王联系一下,可勤王怎么知道她是谁?又如何会相信她说的话?
晏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能暂时把这个念头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