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他倒是不好再执着,可这人欲言又止地,偏非又贪恋他那一袭袖袍,倒是当真不好出去,只缓声提醒:“夜深了,你……”
“什么?”女子似是听不懂茫然道,“喔,这么晚了呀。”
“是。”
“都这么晚了,好冷的。”
“……”
司九楠终于是明白了,盯了她半晌,方才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拢进自己掌心:“你莫要误会了,我去书房,当真是自己的问题。”
“不,一定是有我的问题,既然你说不是我不懂事,”说着,她的脸都慢慢染上了点红晕,“诚然我是你妻子,又这般好瞧,定是无意便叫你容易乱了分寸,不得好好睡觉……”
立时,司九楠就觉得喉咙里卡住了般,说不得话来,只听她继续道:“可是,夫君这样不对呀。夫君若是连这都把持不住,往后位极人臣了,更是多得是莺莺雀雀,夫君又如何能做到坐怀不乱呢?”
费了好大的劲,男人才终于挤出几个字来:“那不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都是女子嘛,哪里能不一样。”甘幼宁认真道,“唉——你若是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以后叫我如何放心来?”
司九楠觉得这人是在说些歪理,可他嘴笨,万分找不出话来回。
甘幼宁见他不应,又贴心道:“夫君你看,去书房睡,那是万万使不得的。你我二人好不容易解了误会,能好好过活,怎么能自己把自己隔开了呢?这不是虐待人么?你说是也不是?”
是,不不不,又不是。司九楠眼神变幻,无端就有点乱。
面前人的声音轻轻浅浅,甜而不腻,仍是在耳旁吹风般:“呐,既如此,那去书房作甚?你往后便就在静苑睡吧。”
说着,甘幼宁从他掌心里抽了手出来,替他仔细理着衣衫:“夫君,夫君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以各盖一床被子嘛。”
“……”
小半个时辰后,甘幼宁裹着自己的那床小被子,黑暗里听着边上人的呼吸,莫名觉出他的紧张来,嗨,重活一世,怎生就把自己活成了虎狼般,倒叫他这般惧怕,不该啊,不该。
于是自觉就退远了些,这才感到身边人缓了口气。
司九楠手指默默捏紧了侧身的被子,终是想起来前些时候该驳回的话来,她与其他女子怎生能一样?他便是对全天下的女子都坐怀不乱,到了她这里,也得溃不成军,如何能比得?
可惜,时间已过,终究白费了这迟到的觉悟。
又是半刻,身侧人忽而又唤了一声:“夫君。”
“嗯?”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说上辈子。”
什么时候?司九楠是个记忆很迟钝的人,更是说不来儿时第一面便就动了心的鬼话,可自他少不更事的年纪,便就知晓有那么一个姑娘,肆意又妄为,洒脱又娇气,却从来理直气壮。
那是他平淡生命里,鲜有的亮色,炫目而搁置不下。
若是非要问一个时间,他实在无从推演。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甘幼宁声音便就带了气,“你怎生能把这都忘了呢!”
“那你呢?”
不料男人竟是反问了一声,问得短促,问完便就沉默了,只剩彼此的呼吸,听不清是谁的心先乱了去。
司九楠问得并无底气,纵使知晓了前世最后种种,他仍是不敢去触这一根弦,可今晚,许是到了时候,他竟是问了出来。
心跳得很快,快到快要淹没自己的呼吸,司九楠想着,她若是也不记得,便就算了,以后再也不提,若是……
“我早就喜欢你了呀,是你蠢笨,瞧不出来。”
“……”
边上的声音沉沉,许是睡意来袭,有点闷闷的,只说出的话,却如同洪钟般,撞得他耳边都震动。
甘幼宁:“我原本以为,可能是那次你穿了我给你做的绯色衣衫,太过好看,我才动的心,后来想想——应该更早吧……可能你揭了我盖头的时候,可能是你替我上药的时候,反正……很早吧……不然我为何处处与你作对……”
“我从来只戏弄喜欢的人……是你蠢……”
耳边声音慢慢就落了下去,再后边,便就是轻轻的鼾声,她是真的,累极了,想来厨房里应是当真用功的。
黑暗里,男人睁着眼睛,就这般许久,又许久。
外头风吹断了枯枝,明月忽而惊了雀声,司九楠终是侧过身来,她睡得孩子姿态,竟是翻了身就趴在了那里,只一只手很是不安分,硬是伸将到他被子里来,触到了他的胳膊才停下来,鼾声更甚。
“呵……”轻笑出声,司九楠将自己被子又替她搭了小半,不叫她露在外头的胳膊冻到,声音沙哑,“是,我确实蠢笨。”
甘幼宁第二日是在男人怀里醒来的,这算是个大事记了,她伸手揉着惺忪睡眼,愣怔半晌才开口问:“你竟然没走?”
“没有。”
“今日不忙?”甘幼宁调整了一下姿势。
“你莫要乱动。”
“我可是想不动,你压着我头发了。”
“……”
甘幼宁奸计得逞般,瞧着男人面色微变,而后替她整理了发丝,这才笑眯眯道:“夫君,睡懒觉的滋味可是很好?”
懒觉?睡懒觉的只有你。司九楠无奈,他醒得仍是早,只她一到后半夜便就到处乱滚,他是抱着她才叫人安分下来的,便是晨间醒了,也不敢吵醒她。
“很好。”
“嘻嘻!可惜了,先是父兄后是你,都少有能享受到,实在是可惜。”
说着,一张小脸上当真写着惋惜,司九楠不欲与她探讨这等事,只低头问道:“你昨日说起的话,可还记得?”
“不记得。”管它是什么话,甘幼宁否得果断,毕竟她总也说些没谱的,后来总悔得想割了自己的舌头去。
男人也是习惯,不在意地兀自道:“这府里的一应奴仆,皆是贺表兄张罗,除去司棋是我带着的,其他的,我也仅是过个目,你若是觉得谁人不适合,打发了便是。”
原是这个,甘幼宁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昨日想起来以前曾有个管事婆子,很是多舌,丫头杂役们却很喜欢她,处事也是圆滑。”
“她说过你我什么?”
“嗯……不重要了。”不过是些有的没的,挑得她不快又无法驳斥罢了,甘幼宁笑道,“不过我昨日问起过秦管家,说是并没有这么一个婆子。”
司九楠搂着她,沉声:“你是怀疑秦管家不对?”
甘幼宁这才轻微点了头:“不过我不确定,我只是觉得,既然现下没有进来,那便是以后才会进来的——这婆子很矛盾,她既是处事圆滑,为何偏非挑拨你我,分明知晓我会发火的,这不合逻辑。”
顿了顿,她又道:“所以我确实是考虑过,这婆子可是谁人派来的,既是派来的,那秦管家叫她进来,是不是也有些不对来?虽是牵强,可总不能一点不怀疑不是。”
“嗯。”
甘幼宁得人肯定,更是分析得头头是道来:“再者,你说为何楚见昀总也能晓得你我的事情?你我总归是关起门来家里闹,他如何知晓的,还能借此拿捏着我去,我便是曾经欢喜过他,可后来也与他说开过啊。”
“你与他说开过?”
“昂,说过的。”甘幼宁不解,“说过的,那日从东宫回来等你,你倒好,喝了好多酒,胡闹得很。”
司九楠语塞,他万没有料到会被她说自己胡闹,更没有想到事实竟是这般,片刻才听清她说的话:“可我每每与你闹,他都能寻得些理由与我说话,你说怪也不怪?他又不傻,我都已经说开了,他如何还惯得做这种舍本买卖?”
“为何?”
甘幼宁觑他:“自是咱们府里有人不对!”
说着又矮了声去,似是想理出个头绪来,甘幼宁:“那婆子自有问题,秦管家嘛,还不能立时定夺,所以我打算再看看——你笑什么?”
“没有。”
“你分明笑了。”
司九楠于是便就当真又笑起来:“我笑有些人,原是不傻的。”
甘幼宁狠狠瞪了眼:“大清早的,嘲讽我什么?我只是蛮横不讲理了些,从来就不曾傻过!哎!你又笑什么!”
“无甚,觉得夫人自识很清晰罢了。”
“你这还是嘲讽我!”
“哈哈哈哈哈哈。”
晚梅并蕊儿分明听着里头声音,却到底立在门口未有叩门,当真第一次听得姑爷这般开怀,实在难得。
“还是——等等再进去吧。”
“晚梅姐姐说得是。”
第45章 大才
这一等,大致是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就见得门拉开来,她们的姑爷已经正了面色出来,留意到她们,只点了晚梅过去。
不知所谓何事,晚梅很是忐忑了一番,然后便就听她家姑爷垂声问道:“你既懂医术,可有晓得过而不及的道理?”
这两者有关系吗?面上晚梅却还是点头:“晓得的姑爷。”
“夫人顽皮,常有胡闹,你为贴身侍女,自是要适时劝阻,可明白?”
“明白。”至此,晚梅已经有些迷糊了。
司九楠这才直接道:“若是夫人再问起滋补之事,切记莫要太过。”
喔!晚梅立时了然,心下有了些头绪,只面上做不得表情,只跟着面前人正着脸色矮身应了:“是,姑爷!”
甘幼宁这厢正是洗漱好,见得晚梅进来,随口问道:“姑爷留你说什么?”
“姑爷说他今日想吃些素食,叫夫人莫要疲累。”晚梅答道。
“素食?”甘幼宁困惑。
丫头忙不迭点头:“是呀,这秋冬最是干燥,自是要多吃点菜叶水果才好。”
“听着有些道理,那你去置办。”
“是。”
作为司府的夫人,其实甘幼宁每日实在是闲,闲得有些长草。司九楠说过,这府里没有长辈,不必起早。
可除却这一点,这府里实在是太无聊了些,白日里司九楠也不晓得忙什么,虽是有好些会玩耍的丫头,可到底是没法子叫她高兴。
“唉……”
“夫人怎么了?”蕊儿想了想,“不如夫人,奴婢们陪您玩叶子牌可好?”
甘幼宁摊在软榻上,摇头:“不了,赚你们的钱,我于心不忍。”
“那奴婢叫蒲柳过来给夫人唱曲儿?”
榻上女人仍是摇了头,更是有气无力:“你主子我往日里茶馆听得还少么?要不我给你唱一个?”
“夫人又打趣奴婢了。”蕊儿纠结了,片刻又道,“那夫人今日还要给姑爷做菜么?”
“不做了,你姑爷要吃素,你主子厨艺太好,这素食——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不值不值。”甘幼宁又叹了口气。
“那奴婢陪夫人去园子里转转吧。”
“有什么好转的,都转过千八百回了。”
“啊?夫人自进司府,倒是未有好生逛过呢。”蕊儿不解。
甘幼宁住了嘴,忽而眼神一亮:“对了,是该转转!”她如何忘记了,前世里待过的那屋子,可一直是被人守着的。
这本是前世的主屋,不似今世的静苑。门口已经没有守着的人,只门上还落了锁,边上厢房里行出一小厮瞧见她过来赶紧迎上去:“夫人。”
“这门打开来。”
“是。”
“嗯?”甘幼宁瞧他,小厮跑得很快,立时就过去开了门,并不作迟疑,这会儿已经在门边等着她,倒是没叫她费口舌。
甘幼宁拾阶而上,没有进去,只回身道:“你家主子叫你守着,你就这么给开了?太大意了吧?”
小厮答得顺溜:“九爷说了,夫人是司府的主子,整个司府都是夫人的,夫人想进自是给进,没有拦着的道理。”
“啧——”甘幼宁这才推了门,蕊儿跟在后头瞧着,叹道:“噫!这屋子竟不是废弃的。”
可不是吗,这屋子与前世一般无二,便就是陈设都不曾改动,除了里头多了个箱笼,当真是一模一样。
挥手叫人出去,甘幼宁一人走了进去。一进来,便就觉得那些记忆都奋勇而上,很是汹涌。
立了许久,她才缓了口气:“这人莫不是傻子,还留着这屋子作甚。”
那箱笼没有上锁,就这般放着,甘幼宁伸手揭开了,里头都是些寻常的书籍,瞧着有些眼熟,无非便就是游记,各地的怪谈,还有些戏本子,大略翻了翻,终是晓得为何眼熟了。
这不就是前世里她去他书房里翻瞧过的么!只那会儿多的是招惹他,说是读书,不过囫囵吞枣,哪里看得仔细,不想这人还一并收在了这里。
噫!这人就是小气,定是怕她这辈子还要去他书房里捣乱,竟然提前就收起来了,真是十足的小气!
甘幼宁趴在箱子边上左右又挑了挑,在最下边竟是瞧见两幅卷起的字画来。
打开一副,又是分外眼熟,再一瞅,呵!这不是那日他逼着她画的他的小纸人么!啧啧啧!这家伙忒记仇。
那另一副,有些褶皱,边角还有些灼痕,似是打火里抢出来似的。甘幼宁一抖,那卷轴便落了下来,里头是个立在花下的妙龄少女,正笑得灿烂。
甘幼宁愣怔半晌,忽而就笑出声来。
蕊儿自门边问道:“夫人,可有不对?”
“没有没有,对的很,来,你们进来。”甘幼宁已经卷了画子,一并丢进了箱子里,对着进来的二人道,“去,将这箱子抬回我屋里去。”
“啊?抬走?”小厮顿住。
“怎么了?整个司府都是我的,如何?”
“是是是!小的这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