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律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很好。”
“但不是我希望的那样。”他的手掌轻抚掉带着凉意的水珠,捋开他的发,光洁幼白的额头使顾栩看上去非常年轻。他总是会忘记,这个优秀的小伴侣,其实也才二十几岁而已,比自己整整小了七岁。
顾栩不说话,这时候的眼神却终于开始放出直白戾气,可他坐在浴缸里实在太没气势,只能使江崇律微微心疼罢了。
“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不是吗。”
“是啊”
“你想知道就知道,知道也没有关系,明白吗。”见顾栩恨恨的望着自己,红红的眼睛里挣扎的是江崇律不愿意理解的情绪,他并不想去理解,顾栩想查一查,想了解的深一些,他不介意是因为太明白顾栩并无丝毫恶意,仅仅是想知道而已。
“我不明白..”
“顾栩。”江崇律抬手碰碰他的眼睛,难得的温柔,显得非常坦诚。“我不介意你明白,懂吗?我就是想知道,你需要怎么坦诚,才能不再这样幼稚”
“我…”
“想明白了再告诉我,无论你想要的江合的股份,还是你想要自由,都可以”
“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可以等你慢慢去懂,只是不要太晚。嗯?”
顾栩看着他淡定的说完,再站起身来走出去,才放开水下紧紧掐着大腿的手。
有些疼痛,太需要转移了,太需要了。何况,他还要留点力气从水里爬起来,爬到床上去,不能生病。
不能生病是什么意思,是不能感冒,不能发烧,不能疼痛,不能受伤流血,也不能病变。如果想要呆在江合,真的很简单。如果想要呆在江崇律身边,这些一点都不能有。
不然,你看。
不然就会让你千疮百孔,在精神上,在心里。
也不要问为什么,江崇律每一个能在顷刻间毫不犹豫放下顾栩的理由,都是这个为什么。
其实论报复心,明明是谁也比不上江崇律。
水凉了。
这一下午,江崇律没有做别的事情,他依然坐在床的一侧,尽管顾栩总是知道怎么让自己生气,但当他一声不吭的蜷在床上,还是会不由得心软,喝了那么多酒,此刻应该是很不舒服。
但一想到江合那历来手腕出名的公关部公关团队,哪里用得上顾栩这种级别的去应酬喝酒,江崇律就气得慌,而且他还故意喝了这么多,如此混账,活该要他受点罪长记性。
江崇律在顾栩身后摆出和他相同的姿势,从背后贴紧了顾栩,双腿弯曲包裹着给他提供体温,感觉他动了动,江崇律到底还是伸手舒展开他身体,掌心覆上他胸腔下柔软的腹部,再轻轻揉了起来。
江崇律本来要在这一天带顾栩去医院的,昨天傍晚喝了点粥,半夜顾栩就疼到浑身虚汗,呕吐的稀粥和清水中还夹杂着血丝,江崇律气的连水都不敢再叫他喝。
看见江崇律拧着眉,顾栩只能摆摆手,说没事,说还好。
可是怎么会好呢,顾栩睁着眼睛想。这一天,温屿就要回来了。
温屿,温屿。江崇律那个温柔的小岛屿。连名字都听上去美好的像需要拢在羊毛毯子里,再抱进怀里的那个温屿,终于回来了。
顾栩从不知自卑为何物,但看着江崇律接了电话便换衣出门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活的像个赝品。
啊,那个温屿,终于来了呢。
第4章
飞机起飞时,轰鸣中温屿就感觉到了鼻腔内有细小粘膜破裂,细线般的流血。飞平后,他才向空乘要了些水,吃了些药,五六个小时后,慢慢止血了。
不过幸好再也不用坐飞机了。
温屿穿的少,国内的天气正值秋冬,一下飞机就冻了个机灵,落地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去找那个熟悉的人,就有机场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给他引路。他不意外。
虽然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在国外的这几年,为了出行和生活方便乃至于能在国内温家局势不明的情况下迅速转移,他拥有的至少三个以上不同的身份证明和护照,活活像个间谍,也不知这人怎么认出来他是“温先生”来着。
周恒做事严谨,刻板寡言。查阅了落地航班便提前独自等在了接机口,机场人员客气的将温屿带出来交给了他。他朝人简单说了声谢谢,转身朝温屿更为简洁的介绍了下自己“周恒,江总的助理。”顺手将手中准备好的厚羽绒衣递给了温屿。
过于简陋冷清的接机一如当年出国的场面。温屿心下明白,也不挣扎,向四周望了望,见他已被接到,附近似有人悄悄离场,安下心来,便悄悄将手机随手丢入了垃圾桶。至此,几乎没人知道,行踪成谜的温氏小少爷回国了。
温屿几乎没有行李,坐进车中,隐隐约约有熟悉的气息,让久未起伏的心脏,终于在这个国度里重新跳了起来。
“这是江崇律的车”温屿念到。
“是”
温屿深深呼吸着。隔音效果相当好的窗外正是熙攘的人群,熟悉的颜色,仔细听一定还有着不小的喧哗声,突然就这样置身于这座熟悉的城市里,一下子就像做起梦来。这样的N市,依旧低调华丽。只是被久违的一切所包围,禁不住就眼眶温热起来。
“江崇律在哪里。”
周恒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神情有些迟疑。“江总担心你身体不适,我先送你去医院。”
这是什么话!哪有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的。温屿瞪大眼睛,满脸惊惶。“我不去!”
“温先生不用担心,是公司内部医疗中心”私人医疗中心,是公司设施一流的试验基地”。唯一的久住人员只有江崇律的父亲。
“那…江崇律在吗”
“到了我会跟江总汇报。”
温屿小心的观察了下周恒,看上去这板正的男人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顿时轻松了很多,温屿也确实感觉身体不大舒服,坐了很久飞机,脑袋昏沉,胸腔发闷。他低低应了声。拿过后座薄毯,深深吸了口气,靠着休息。
江崇律临走前吩咐顾栩早晨去医院做胃镜。顾栩选择性遗忘了。打开手机边等着数条信息一声声弹出来,边打开淋浴冲凉。
宋蔚的名字闪个不停,顾栩擦擦手接了。
“怎么了。”除了是江合总部宣传广告部负责人,宋蔚也是少数几个算得上跟顾栩是朋友的人。
电话里宋蔚叹了口“顾栩,你什么时候能改掉没事就关机的习惯。”
顾栩看着七八个电话歉意一笑“抱歉,昨天喝多了”
“公关部那么多能喝的,用你去喝什么啊”宋蔚不由得抱怨,这两天公司总部接待这两个外国团前后忙翻了几个部门,自己都不得清闲,竟然连顾经理都要去陪喝了。
“说吧,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两件事,一是你让盯的那个4号骨髓库有消息了,国内就有四家在抢着呢,不过…”
顾栩关了淋蓬,水珠未干,他拿毛巾擦了擦头,拿起电话不由得捏紧。“不过什么”
“你知道这是个黑库,不一定是光用钱就行的,货源能配到几个点还是两说。”
“嗯”
“打听过了,除了一个医疗器械公司的有条件在争,江总拿下的几率更高一点。”
“医疗器械?”
“嗯?怎么了。”
顾栩闭了闭眼睛,低头无声笑了笑,才回道“没什么”
“哦对了,还有个事”宋蔚挠了挠头,竟不知怎么表达才好。
“什么事就直说吧。”
“是这样,温氏的人今天来了公司,江总不在,我接待的。说是前天被扣了四条东南亚的线,码头停了几天了,来问问江总意思,说是现在能不能放了。我是没听懂,那人只说问了就知道,你看我这….”
“四条线?”顾栩有些惊讶,温氏最早是船业巨头,后来改成做舶来品。近年日渐衰落但基本这些产业名义上都跟江家挂钩,可江崇律虽算得上两家之主,但温家早年家大业大,几个堂亲侄子的还在高位上。一下子压了四条线,几乎断了半边财路,换谁不着急。
“是啊,坐在这半天了,我问了周恒,你也知道那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屁”
“江崇律没跟我在一起,这件事就当我不知道吧。”
“哎?..这”
“再见。”顾栩挂了电话,一阵头疼。坐在沙发上半天不得劲。钟点阿姨掐着点来,声音极轻。见顾栩坐在便端了杯水,水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咔一声,把顾栩惊了一下。
“对..对不起顾先生..”阿姨有点局促,她是个非常乡下的乡下人,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不爱说话,却特别容易察觉主人家的情绪。敏感胆小的很。顾栩宽和的对她笑了笑,说没事。
手机上还有几个未接电话,没有名字,但是一看就糟心的很,弄的顾栩更是情绪不好。
也许是一直没接电话,手机上传来一张彩色照片。
顾栩手指点开,不知觉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照片上正是个年幼的孩童坐在餐厅里吃东西的照片,孩童漆黑黑的眼镜圆溜溜,盛着纯白的笑意。
江原。
江父的江合集团,是白手起家,江家在发展壮大的这四十几年里,依靠了很多人,但江家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江氏集团内部杜绝裙带关系,既没有江家的人,也没有温家的人。
江崇律的爷爷奶奶是知青,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知识分子,江家的亲戚很少,爷爷那辈才有个兄弟。那一脉不甚有出息,到江崇律这辈,也没享受到江合集团的亲戚待遇。
这辈的孩子大多都挺安分,江家连接出事后的几年,两家走的才近了些。或许是没有过多照拂的愧疚,在江崇律的默许下,离婚在家的江家表姐被安排做了疗养院的负责人。江崇律每周固定都会来看江父。对家里人能照顾他的周全,总会更安心些。
表姐有个孩子五六岁大,叫江原,圆头圆脑圆眼睛,上下都是圆滚滚的,天生活泼可爱。每逢见到江崇律,也不惧怕他生冷的气息,实在讨喜的很。顾栩看他多少心里带着些惋惜,故而每次去,都让司机提前买了好吃的要去拿给他。
可他到底是孩子,好哄,易骗。
顾栩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合上阳台门,拨了个电话出去。
“在哪。”
“小朋友很可爱,陪他吃点东西。”电话里的声音算得上温雅,带着女人特有的温慈和婉转,让人一听就能感觉对方必是个气质贵雅的女人。夹杂着周围的嘈杂声。顾栩浅浅的吸了口气。
“这种事,你总是这么得心应手。”
“顾栩。见你一面太难了。”
“地址。”
第5章
顾栩一直知道人生的轨迹是带有补偿性质的。所以年幼,天真纯善的江原,即使生命中有不完美,却也会因为姓江,成了万般宠爱的小娃娃,注定他不可能会过上贫瘠卑微的生活。
顾栩的眼神温和的落在小孩子单纯的笑脸上,指尖轻轻蜷起。他微微的走神,看上去赏心悦目的像寂静的油画。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在短暂的震荡后,迅速瞥开视线。
他们在人群中引人注目,女人放下手中半热的红茶,坐在这吵闹的速食餐厅,提起藕色莹润的指尖轻轻将面前的档案袋往前推了推。
儿童玩乐区里,单纯的孩子都是几岁大,笑着闹着兀自单纯着,令人移不开眼。“小栩,你看,太喜欢一个人,什么都是弱点。”冷怡婷听似温和的声音,显得很无奈。闻言顾栩收回不远处儿童玩乐区里的视线,淡淡落在面前的文件袋上。
“好了,你不喜欢我叫你小栩。我就不叫了,顾栩…”
“不。”顾栩抬头看着对面的人,语气真诚又带了一丝戏谑。“我很怀念你叫我小羽”
女人没有回应,别开脸有些不悦。顾栩弯弯嘴角,像是看了个笑话。“我没有弱点,谁也不是我的弱点。”
“但是你看,”顾栩指了下文件袋“什么都是你的弱点。”
女人的表情陡然严肃了起来“顾栩,你可是签了字答应我的。”
“是啊,所以你要记得,你是在求我。”
“你…”
“叫我小羽吧,我突然想听。”
冷女士愤愤的抬起头来,稍红的眼角与顾栩如出一辙的相似,仿佛极力的克制后,才在牙齿磕碰间挤出几个字。“小…小羽。”
顾栩这才轻笑一声,拿起文件袋站了起来,很快又转身带上温和礼貌的笑意指了指不远处道“那个孩子可不是我。”
“他可是有妈妈的,他姓江。下次见他,你要想好他叔叔姓江,而不是他叔叔的男朋友姓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