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熠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夏灼,这样忐忑不安的夏灼。
于是他反过手,将夏灼抓住他的那只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一步一步带着夏灼往前走。
夏灼看着他的背,听着他的话。
他说,是你以前的家也是我现在的家。
声音依然淡淡的。
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却驱散了夏灼满心的疑惑与胆怯。
他想,他只要踩着林延熠的步子就好,林延熠走在前面,那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无尽苦海,都与他无关了。
林延熠在,就是春天。
电梯还没有打开,夏灼就听到了狗叫声,他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其实林延熠今天说到灼宝的时候,他就知道可能会面对什么了。毕竟,他上一次见到灼宝是在九年前,给林延熠发短信分手的那天。
那天,他把一条狗和一段感情都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九年。九年对于一条狗而言,已经是足够漫长的一生了。他回想起十年前把灼宝从它妈妈怀里抱回家的时候,不过一丁点儿大,现在呢,十年过去了,是什么样了呢?
电梯门一打开,一条毛茸茸的大狗就扑了过来,整个扑在了林延熠的身上,然后冲着夏灼凶巴巴地大叫。
夏灼无可奈何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灼宝。
灼宝听到有人叫它名字,就慢慢探出头嗅了嗅夏灼,嗅了好一会儿,夏灼都不敢动,可灼宝却更凶地对着他叫了起来。
叫得毛都快竖起来似的。
叫声惊动了家里人,周时书立马从里面小跑出来:“诶,灼宝是怎么了?”
跟着他出来的还有那天夏灼在林延熠家见过一面的舒韫。
舒韫看见夏灼就甜甜地对着他们打了个招呼,而周知书却愣在了原地,看着夏灼,像活见鬼似的。
林延熠对着他挑了挑眉,拍了一下周知书的肩膀:“怎么?不认识了?”顿了顿,带着一点逗弄的意味,“你小时候这哥哥还陪你拼过大飞机呢。”
听到这,周时书才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皱着眉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夏哥哥。
周时书九年里长高了很多,也变得帅气了起来,只能依稀在眉眼之间找到那么一点当年那个小屁孩的影子,夏灼知道眼前这个帅气的大男孩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死活拽着他衣角的小孩了。
那声小夏哥哥里面带着别扭情绪与委屈却还是那么清晰可见,听得夏灼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动作了。
灼宝还在大叫着,可一边叫着又一边急不可耐地往夏灼身上扑。灼宝老了,可作为一只阿拉斯加,身材依然高大魁梧。双腿一往夏灼扑,就差不多扑到了夏灼腰的位置,夏灼费了点力气才抱起了它。
灼宝在夏灼怀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好像累了一般,温顺地趴在夏灼怀里,好像刚刚大吼大叫的那只狗不是它一样。
舒韫和周时书走在他们后面,舒韫小声喃了一句,灼宝今天真不认生……
周时书听到这话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名字叫灼宝,”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舒韫的肩膀,“你个憨憨,真的没救了。”
第56章 恍然如梦
“小熠回来了?”
夏灼刚刚走进去,曲泠梧就迎面走了过来,一边低着头解着围裙,一边笑着和林延熠搭话。
可抬头一瞬,看见站在林延熠旁边的夏灼的时候,她嘴角的笑容就凝固了。凝固了好几秒,似乎空气都静止了,被按下了暂停键。
夏灼抿了抿嘴,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姨。
然后空气就破碎了,曲泠梧嘴角的笑也跟着破碎了,混着诧异与一点莫名的悲伤。
整个画面里,五个人里,只有林延熠一个人是动态的。
他好像也没察觉到气氛不对,自顾自地从玄关处给夏灼拿了一双拖鞋,然后又平静地对曲泠梧说:“妈,我今天带了个朋友回来吃饭,你也认识,夏灼。”
然后转身将拖鞋递给了夏灼。
夏灼慌忙地开始低头换鞋,不再说话,也不再去看曲泠梧。
曲泠梧做了一大桌菜,热气腾腾摆满了整个桌子。周知书今天没在家,林延熠姥姥姥爷正好出去旅游了,所以现在围在餐桌边吃饭的也只有他们五个人。
夏灼坐在林延熠旁边,时不时回曲泠梧几句话,似乎刚刚微妙的氛围都是错觉,其实也不过是林延熠带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回家吃饭而已。
都在干什么工作?
都去哪里上了学?
有没有谈恋爱?
这些问题对于夏灼来说,早已成了可以剥离情绪的对答如流。
是个厨师,在开餐厅,偶尔做做直播。
上了两年大学,最后因为一些原因没有继续读下去。
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不过却有个女儿。
他都笑着答着,却觉得恍然如梦。
恍然如梦的是岁月。
夏灼现在坐在青春时期的家里,什么都没有变。餐厅头顶吊灯上的一个缺口,桌角的一个划痕都依然还在。夏灼一边淡淡地聊着这几年种种际遇一边又恍惚回到了16岁,好像他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苏瑾容坐在对面,笑着看着他,好似他一伸手就能够接过一碗苏瑾容递过来的热汤。
手指边突然被烫了一下,夏灼回过神来,便发现手边多了碗热滚滚的鱼汤。他悄悄扭头看了一眼林延熠,林延熠腮边微弱鼓动着,垂着眼,睫毛也跟着落了下来,盖住了他的神色。他没有偏过头来,却捉住了夏灼的视线,然后就放下筷子,轻轻地敲了下汤碗边的桌面,骨节分明的手悄悄扣着。餐桌上无人注意这么一个小动作,却故意落在了夏灼眼里。
是带有独特意味的语言。
夏灼耳边几乎同时响起了林延熠平淡低哑的声音,他说,喝汤。
于是夏灼小心翼翼地将碗捧在手里,慢慢地一口一口抿着,热汤入胃,却烘得夏灼心里不停冒泡泡。
他现在25岁了,坐在16岁的家里,身边的还是16岁喜欢的人。
恍然如梦的,依然是岁月。
吃完饭后,夏灼跟着林延熠在屋里转了一圈,房子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动。所以,夏灼每走一步便是回忆,林延熠悄悄放慢了脚步,他们走得很慢,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最后留在了林延熠的房间,林延熠的房间是夏灼以前房间的隔壁,是间客房。里面的家具倒是换了,是很具有林延熠风格的简洁。
夏灼坐在窗台上,往外看是一排白桦树,白桦树外是一片湖。
这样一个窗的风景,他曾经看了好几年,从春天到冬天,最后结束在夏天。现在,重新再见,又是一个夏天。
“哥,”夏灼的视线还停在外面的那片湖上,“谢谢你。”
他不问为什么了,他想他已经有答案了,但是他已经不想再说对不起了。
然后夏灼就笑着转过头来,一把勾住了林延熠的脖子,然后薄薄的唇就压了上去,压得很死很死,压得林延熠觉得喘不过气,却有好像看见了星星。
在夏灼眼里的星星。
九年不再见过的,那颗最亮的星星。
夏灼也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九年前,好像变成了九年前的自己,勇敢而又自由,情不自禁,而又,恍然如梦。
不过很快主动权就被林延熠夺了回去,他眯了眯眼,手用力地按在夏灼脖子上,使夏灼被迫抬起头来承受他的进攻,他将舌头勾了进去,凶狠地抢占着夏灼嘴里的空气,直到一点点都不剩。
第57章 林延熠
室内一片旖旎,夏灼攀上了林延熠的腰,林延熠也紧紧地扣住了夏灼的脖子。而门外,脚步声由远到近,越来越近,上了楼梯,拐了角,最后在门口停了一下,夏灼心跳也跟着停了一下,他的手指缩了缩,紧紧地抓着林延熠T恤的一角,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任性,但却还是在敲门声响起那一刻猛力推开了林延熠。
“小熠,我刚刚做了个果盘,你们下来吃点水果吧?”
门外响起的是曲泠梧温柔的声音。
林延熠却伸手抹了抹嘴角,轻轻地笑了一声,淡淡地回了一句好。
声音低沉而又带着意味不明的暗哑。
夏灼的嘴角破了,嘴里尽是一股铁锈的血腥味,刚刚林延熠用力得好像要把他拆腹入肚一般,带着一股凶狠。
“小熠哥哥……”
夏灼喉结滚动着,那股带血的味道一下子蔓延开来。
林延熠眼里却是一片清明。
他起身掠过夏灼,往门的那边走去,然后门一下子就被拉开了。灼宝趴在门外,见林延熠走出去,就开始往他身上跳。
“灼宝看着还不错?”
夏灼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背。
可林延熠却闭着眼抱着灼宝摇了摇头:“它只是见到我强打精神而已,它撑不了多久了。十年寿命对它来说已经太长了,现在的每一天却都是负担,灼宝的消化功能不好,心脏也不好。每周都要上一次医院,医生建议我让它安乐死,可我每次都拒绝了。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如果它不在了我怎么办,却刻意忽视了它活着的痛苦。”他顿了顿,“医院待久了,知道病人临死的时候有多痛苦,我老是想,如果我到了油尽灯枯的一天,我一定会选择安乐死。”
走廊暖色灯光落下来,落在了林延熠眼里,眼里藏着浓厚的悲伤也被照亮了,夏灼听见旁边的人笑着说,可我还是舍不得。
夏灼的心就跟着抽痛了起来。
他伸手又摸了摸灼宝的耳朵,灼宝呜咽了一声,有些恹恹的往林延熠身上拱。
从十年前他把灼宝带回家开始,它的责任就是陪伴,它可能曾经也以为它会陪夏安安夏灼一生,可现在生命快到尽头时,惦记着的却只有林延熠。
灼宝从小就很认生,刚刚见着夏灼后却收起了吼叫,任他抚摸自己,也不过是认出了夏灼而已,但是也仅仅是认出了而已。它的世界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再有夏灼了,林延熠早就成了它守护的唯一。
“可灼宝这么喜欢你,我想它是愿意多陪陪你的,不管受多少折磨。”
就像我,不管受多少磨难,还是想回到你身边一样。
夏灼抿了抿嘴,勾了勾林延熠的手。
林延熠突然就笑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视线落在了夏灼背后的那扇门上,他问夏灼,想进去看看吗?
那扇门内是夏灼曾经的房间。
夏灼刚刚望而生怯,在门口一点也不曾犹豫地就略了过去。
现在林延熠却问他,想进去看看吗?
想进去看看吗?想去看看十六岁的自己吗?
还没等他回答,林延熠就从他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把钥匙出来,将门打开了。
站在门内,一手抱着灼宝,一手对着夏灼招了招手。
夏灼就像收到蛊惑一般,慢慢地往前跨了几步。
然后,16岁就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16岁他离开的那天,床上铺着的是他那套美国队长联名出售的床单被套,课桌上还堆着他当时没来得及拿走的课本,而地板也还躺着他的几个游戏机把柄,角落还有他买来怀旧复古的红白机,八音盒……
甚至,展柜里还有他曾带走又卖掉的手办,乐高……
夏灼按下心里的狂躁,快步走到衣帽间,手微微颤抖地打开灯,然后他就看见了他满地堆着的限量款球鞋,还有挂着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衣物……
这些他曾经随意卖掉的‘阔绰纨绔’……
眼前触手可及的这一切对于夏灼来说,都这么熟悉。他站在这里,就好像就九年不过是一场梦一般。好似这个的主人只是出去买根冰棍儿,马上就会回来的。
好似,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下,现在又回来了。
夏灼紧紧地握紧了拳头,轻轻地叫了一声,林延熠。
很轻很轻,却又带着颤抖。
然后,林延熠就对上了夏灼的眼,红了一圈的眼睛里全是湿漉漉的雾气。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却又喉咙发干,什么也说不出。
然后,夏灼就看见林延熠笑了笑,也是很轻很轻的一声笑,混着烟消云散的过往。在空气中划拉一下,像流星一般,很快就又跌落在了空气里。
林延熠站在夏灼面前,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嘘,你不用说话,”然后从背后递给了夏灼一个本子。
是陪伴夏灼九年的日记本,很厚很厚很厚,拿在手里就像把这沉甸甸的九年也拿在手里了。
日记本是叶华荣那天在办公室带来给林延熠的。准确的说,是叶华荣让叶多蔓偷来然后又带来给林延熠的。
林延熠拿在手里后,犹豫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把它打开了。然后夏灼的九年就这样仔细的呈现在了林延熠的眼前——
Xx年x月x日
今天的天气不好,出门的时候却忘记了带伞。晚自习的时候就开始下雨,晚自习结束雨也没停。就索性在教室里做题,做完一套卷子雨也还没停,可保卫处的叔叔又开始赶人了。他也不管雨大不大,会不会感冒。我一点也不想感冒,感冒了就不能好好学习了。可是我却在校门口遇到了叶轻舟,叶轻舟撑着伞,裤子从库管口湿了一半,头发也打湿了,像只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