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是个粗人,喜欢柴米油盐。他呢,是个雅士,终日琴棋书画作伴。他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喜欢的东西他也只是好奇。我从未因为他喜欢诗书就专门去学,他也从未因为我喜欢的生活琐事就特意感同身受一番。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比起喜欢,更多的是互相欣赏。但过日子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适合自己的才最重要。”
她探出头在窗外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道:“就算阿姐今日不来找我,我想我也会找个机会与程先生说清楚的。”
林玉致看了眼梳妆台上那个小木盒,笑道:“所以,还真是我们瞎操心了。你和怀骋……”
林玉娇听她提起李怀骋,不免又有些恼怒,她掐腰怒道:“这个榆木脑袋,自己都不知道争取的。要是他再不表示什么,我可真跟程先生走了,叫他后悔去吧。”
林玉致噗嗤一乐:“不愧是我妹子,有魄力!”
林玉娇羞羞一笑,将林玉致推了出去:“好了好了,阿姐你这回该安心了吧,我要睡觉啦!”
走到门口,林玉致隔着门对她说:“那我明儿跟咱爹提一提,也省得他老人家总惦记。”
隔着窗户不远的矮石后面,月光将两道身影拉的老长。
当中一人摇头苦笑,涩然道:“我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还不如一个姑娘家看的明白。”
另一人安慰道:“程兄心里明白,只是不甘心吧。就算你能和娇儿在一起,程家那边的压力也不会少,感情要细水长流,若总有磕磕绊绊,也恐难长久,免不得要互相埋怨。”
“我倒十分羡慕傅兄呢,你和她,也是不同世界的人啊。”
傅辞笑道:“从前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现在的我们,却在互相靠近,互相包容。程兄,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程钰道:“是我浅薄了。傅兄,明日我便启程,这一趟回去恐要留的久些,我程家在靖州也算颇有根基,来年渡渭水之际,靖州势必绝对归附。”
“有劳程兄了。”
第87章
程钰走的时候,林家人都来相送,叫程钰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回乡一趟,日后还回来呢。”
林玉娇笑着将一个包袱递了过去,道:“这里都是先生爱吃的,留待路上嚼用。”
她坦坦荡荡,程钰自然也不惺惺作态。依旧如往常一样调笑道:“回家去吃不到娇儿做的饭,怕是要想的紧呢。”
林玉娇嗔道:“都说君子如竹,先生若再这样吃下去,怕是要变成胖竹了。”
程钰道:“这话可要说清楚,是‘胖竹’而不是‘胖猪’,就算是‘胖猪’,那也是一头英俊潇洒的猪。”
林老爹瞧她二人这般,不免有些心里发苦。
林玉致忍着笑,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早早出发,免得耽搁行程,天黑前赶不到驿站。”
程钰作为林玉瑾的授业老师,待遇自然不同。来时孤身一人,这回去的仪仗总要有些排面,随行护卫便足足安排了十余人,又有威远镖局的老手跟着,自是叫人放心。
“阿瑾,怀宣,老师不在,可也不能落了功课。”
林玉瑾和李怀宣赶忙行礼,道:“谨遵老师教诲。”
一番嘱托过后,马车才慢悠悠的驶离了灵州城。
“爹,早饭就快好了,我去厨房看看。”林玉娇说道。
林玉瑾抬手拦下她,道:“二姐,先别忙,我有点事情要和大家说。咱们去花厅吧。”
林玉致和傅辞面面相觑,傅辞摊了摊手:“这次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到花厅时,苏沁儿姐妹俩也在,何绰也前后脚的进来了,林玉致就更糊涂了。心说难道是阿瑾这小子要跟苏沫儿提亲了?这么快么?
她眼神示意傅辞,傅辞叫她先看着再说。
林玉瑾见人齐了,请林老爹和何绰坐在正中主位上,又叫林玉致站在一旁,随后拉过苏沫儿扑通往三人前头一跪,唬的三人一震。
“这是作甚?”
林玉致倒是还好,林老爹和何绰简直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几次都想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被林玉瑾给压下去了。
老天啊,这可是尊贵的皇子,未来的皇帝啊,怎么能跪他们呢!
林玉瑾道:“爹,何大伯,阿兄,我今日想与沫儿妹妹义结金兰。爹对阿瑾有养育之恩,何大伯对阿瑾有帮扶之情,阿兄就不说了,没有阿兄就没有阿瑾。所以,阿瑾做这个决定,希望可以征得您几位的同意。”
“这这……这怎么突然想起结拜了?”林老爹一脸懵,以为是昨夜酒喝的多了,还没有醒酒,出现了幻觉。
林玉致虽也惊讶,但隐约能猜到他的意图,只是看向林玉瑾的目光有些复杂。
“阿瑾,你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做了决定,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阿瑾知道。”
林玉致看了眼苏沫儿,小姑娘显然也是乐意的,只是眸子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忧愁。反倒是苏沁儿,似乎十分乐见其成。
林玉致自然明白苏沁儿的想法,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是娇儿遇到了阿瑾这样的人物,自己也是心有顾虑的。
“爹,师父,既然阿瑾已经决定好了,我倒没什么可说的。咱家多个草原公主做义妹,也是极好的。”
何绰点点头表示认同。林老爹虽然可惜没有了这么活泼好性子的儿媳妇,但也知道阿瑾身份不同,很多事不能随心而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这样一来,事情就定下了。林玉瑾十分重视这次结拜,准备的很充足,礼仪周到,挑不出半点错来。他将一块玉如意给了苏沫儿,苏沫儿则将那把弯刀送给林玉瑾,这便算礼成了。只是在场众人却是各怀心事,一顿早饭吃的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饭后,宋初年又送了喜帖过来,总算是冲淡了些许异样愁绪。
“老大,我们商量着将婚期定在年后。”
林玉致诧异道:“年后冰雪未化,草原上还冷着,又无甚好风光,你怎将婚事定的这般急促?”
宋初年挠挠头,嘿嘿笑道:“我琢磨着老大怎么也要在开春后才准备渡渭水,婚期定在年后,老大便也能去了。不然等老大回到京城去,又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见了。”
“当年是老大救了我,又教我本事,我宋初年永远都是老大的人。如今我也算出息了,成家立业了,就希望成亲那天老大能在。”
林玉致搓了搓他的脑袋,笑道:“好,我们年年成亲,我当老大的必须去!咱们镖局的人也都去,趁着这机会,好好的热闹一把。”
说着,一拍脑门,道:“我这当老大的还真不够格,年年在西戎两年,到现在还是辎重营都统的虚衔。如今虽管着西关岭事宜,但也多是倚重苏帕他们。既然阿瑾认了沫儿那丫头当义妹,我看西戎方面的事情,也得从长计议。此事待成婚之时我再与苏帕商议。”
“全凭老大做主便是。”
“年年,年后我叫三哥五哥他们先到草原去帮你张罗着。银钱老大有的是,不吝价钱,我们年年成亲,必须有大排面!”
宋初年笑的灿烂,连连点头。
“年礼送到了,我和公主就先回去了,年前草原尚有诸多事务等待处理。”
“路上小心。”
林玉致给西戎也备了回礼,由宋初年押送回去。年前灵州城十分繁华,见宋初年从军署衙们出来,来往百姓亦含笑点头,纷纷给车队让路。
萧元理自失势后,就被林玉致带回灵州,虽不限制他的活动,但身边也是有人盯着的。他倒不甚在意,整日在灵州城里闲逛。时不时的还会问身边人灵州有哪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尝过之后还要与身边人分享分享感受,说一说优缺点,倒真像个游人一样。
他身上的变化源于到灵州后先后收到的两封信。第一封是成鹤寄来汇报京城形势的,当然还有李奇峰包藏祸心一事。萧元理怒不可遏,也早已明白自己再无回天之力了。第二封是陈锦颜寄来的,信中只有一句话:我和小宝等你回来。
看似柔软,却是摧毁萧元理防线最锋利的武器。藏在心底深处最后一丝不甘,也随着锦颜柔柔的音容样貌,和小宝清澈的眼睛一起,化为春风飘散了。
看着宋初年身后的一队马车,萧元理笑对身边人道:“我早先也打过西戎的主意,还和察汗联手过,却没想到,你家将军的赌注是下在了那位不显山不漏水的苏帕身上,佩服佩服。”
“我觉得王爷更应该庆幸,庆幸察汗没有伤到九殿下,否则的话,王爷眼下怕是不会这般自在逍遥了。”随从说道。
提起那事儿,萧元理也有些心有余悸。再一想,自己现在这般,还是亏了林玉致对陈锦颜的旧情,他心里难免又有些不舒服起来,逛街的兴致也没有了,冷哼一声,打道回府。
正巧在军署衙门门口碰到了另一拨送年礼的,瞧穿着打扮,不是中原人。
正寻思间,便听阿智嚷嚷道:“快去禀报殿下,东夷来给咱送年礼啦!”
萧元理不可谓不震惊,江北两大异族,西戎东夷竟都臣服于林玉致,他苦笑两声,自言自语道:“今日终于知道坐井观天是何等滋味了。”
他看了眼押送年礼的东夷武士面对军署衙门时,个个神情肃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说,九殿下确实深得人心。
听着院里脚步有些凌乱,似是一大帮人涌了上来,萧元理脚步一转,奔角门进去了。
出来迎接的是周老三,东夷方面来送年礼的是大王子兼武卫将军乌达。周老三往后一瞧,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倒是车队中间一顶轿子稍显突兀了些。
“乌达将军,快快请进。”
乌达朝周老三行礼后,先是对着轿子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听见里头有人回应了一句,是位女子的声音。
周老三心中已有所猜测。果然,轿帘掀开后,从里面出来一位十七八岁年纪的侍女,紧接着是一位稍显稚嫩的女子,穿着东夷皇族服侍,当是一位公主。
周老三忙快步迎上去,在那女子几步之外停下。
乌达介绍道:“这位是我东夷使团的主使,乌云倩公主,本王子最小的妹妹。”
周老三行礼道:“公主殿下亲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乌云倩第一次离开故土来到南楚灵州,未免有些胆怯,但仍旧记得父王叮嘱的话,表现的倒算得体。
“先生莫要多礼。”
阿智见对方来了位公主,‘哎呦’一声小跑去后院禀报。众人一听,俱是一愣。
林玉致和傅辞早知消息,自然十分淡定。反而林玉瑾超乎寻常的淡定叫林玉致有些诧异。再一想今晨他认苏沫儿为义妹之事,心头原本猜测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肯定。
她将林玉瑾拎到角落去,问道:“你小子早就知道东夷要遣公主来?”
林玉瑾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哪儿来的消息?”林玉致又问。
林玉瑾不好意思的笑道:“先前进京路上碰到了吴家叔叔,回来后便一直和他有些书信往来。当然我没有和他说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次东夷遣公主来,就是吴叔叔告诉我的。你也知道,吴叔叔在东夷很有地位的。他说这件事站在他的立场不好插手,所以就事先告诉我,叫我有所准备。”
吴墨石虽是东夷国师,受东夷国主敬重,但他毕竟是中原人。东夷虽可听他建议依附九殿下,到底不如送一个身边人更加牢靠。也或许,东夷方面早就打听到西戎苏沫儿了,唯恐被西戎抢了先机,这才送了公主过来。
林玉致不免叹了口气。这还没回京城呢,各方势力就已经开始在暗中较劲了,日后回了京,阿瑾恐怕会应接不暇吧。
“阿瑾,其实就算东夷送来公主,我也有办法叫她怎么来就怎么回。我知道你喜欢沫儿,就这么放弃了,你心里可好受?”
“我知道阿姐厉害着呢,只要阿瑾想要,阿姐一定会帮阿瑾达成所愿。但阿姐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有第一个东夷公主,后面就会有这家的小姐,那家的姑娘。先生说过,后宫也是一种政治博弈,一种平衡朝局的手段。南楚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我先要做的是安抚,然后再行改革之事。我要面对的是天下人,就不能因小爱而失大爱。”
“可阿姐不希望你心里委屈。”
道理林玉致懂,但若发生在自家人身上,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玉瑾笑道:“她是草原的明珠,只有在草原上才会熠熠生辉。京城的污浊只会让明珠蒙尘,失了光华。就像枝头盛开的花儿,若仅凭一味的喜欢就将它剪掉插入瓶中,虽是满室芬芳,却也加速了衰败。”
“阿姐,我想好了,认了沫儿当义妹,我们就永远都是一家人,我仍可以用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去关心她,爱护她。”
“好了,东夷公主来了,我这便到正厅去了。”他像模像样的理了理衣袍和发冠,走出了威风凛凛的气势。
一连两次被小辈这满口大道理洗了脑,林玉致忽然觉得惆怅起来。
“小孩子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咯。”
傅辞从后抱着她,笑道:“他们姐弟都是你带大的,骨子里自然更像你几分。他们这样,你该高兴才是。”
“只是觉得阿瑾小小年纪,就要这般隐忍克制,我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如果不叫阿瑾争这些,会不会他就可以像寻常孩子一样,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傅辞在她肩头蹭了蹭,说道:“你又怎知如今的生活不是阿瑾喜欢的呢?令仪你是关心则乱。阿瑾是天生的帝王才,他比你我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心里装着的是山川大河,是四海来朝。他有雄心抱负,更不会耽于儿女私情。”
林玉致勉强接受了傅辞的说法,苦笑道:“我怎么突然变的婆婆妈妈起来,还不如个小孩子干脆利落。好了好了,这些事情就叫他自己操心去吧,东夷的小公主,想来模样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乌云倩是吴墨石的学生,今年十三岁,痴长阿瑾一岁半。模样倒是清丽,性情也算温和。我南楚虽内忧外患,但也是中原天朝上国,极重血统,且东夷国小,就算送来公主,也绝无当上皇后的可能。东夷国主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抢在回京前将人送来,是要先叫她混个脸熟,说不准就讨的阿瑾喜欢了呢。历来枕边风都是最厉害的武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