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只见这二人见了面就好似定住一样,有些摸不着头脑:“荣大人和傅公子也是旧识?”
“不!”二人异口同声,目光却依旧死盯着对方。
裴绍更是一头雾水了,他转头看向林玉致,以目光询问。
林玉致咳了咳,道:“荣大人,这位是傅辞傅大人,现如今是洪关城参军。之前驻守洪关三日,逼退石振大军的,就是这位了。”
荣景辰朝他拱了拱手:“傅大人气冲霄汉,洪关城壮举早有耳闻。今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
傅辞朝他还礼:“承让承让。比不得荣大人,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
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过后,又是一阵沉默。
林玉致捏着腮帮子,一脸愁容。
正巧这时,薛绩大跨步进来,道:“大人,东西都安排妥当了。”
林玉致忙道:“傅公子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快带咱去瞧瞧。”
傅辞笑道:“这可是能解决林兄你燃眉之急的好物什,保证你看了满意。”
林玉致还真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致,扯着傅辞的袍子催着他快些过去。
傅辞被她连拉带扯的拖到了院门口,还不忘回头朝荣景辰露出一个微笑。
荣景辰勉力保持的仪态瞬间就崩了,阴沉着脸撩起袍子也跟了过去。
军署衙门北侧有一个小校场,是平时留守衙门的军士们训练的地方。几大车东西停放在那里,已有几个好信儿的军士围了过去,探头探脑的瞧着。
见林玉致几人过来,军士们自发的列好队,齐声喊了一声‘将军’。
傅辞叫随行的军士搬下一个箱子来就地打开,然后便退到林玉致身边,偏过头去,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她五彩缤纷的脸色。
果然,当林玉致看见那箱子里一条条的东西时,当场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傅辞这家伙还偏往她身边凑,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现在全军将士都用这个了,你日后也不必藏着掖着。到日子的时候,自个儿在房里再缝上几条带子便是,绝不会引人怀疑。”
林玉致只觉自己的脑袋嗡嗡嗡的响,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被傅辞臊的。
他,他他他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那边薛绩已经拿出一副鞋垫来给军士们讲解,说是傅大人为了军士们着想,特意号召全洪关的妇人们连赶几日才缝制出来的。
这鞋垫用料省,又结实耐用,新絮的棉花踩在脚底下软绵绵的,也很保暖。虽不及棉靴那般舒适耐寒,但对于军士们来说,已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多谢傅大人!”
军士们拎着鞋垫,咧开嘴笑的十分开怀。冻的皴裂通红的脸蛋,映的一口牙齿雪白。
傅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柔声道:“这是给你的,我亲手缝的。”
林玉致讶异的接了过来,打开布包,只见里面是一副大小正合适的鞋垫。不是絮棉花的,而是覆了一层兔毛。软乎乎的毛摸起来就很舒适,可想而知穿上会有多舒服。只是针脚略粗糙了些,不过比起上次已经好了很多了。
想到上次他缝的那东西,林玉致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次可好了,竟叫他鼓捣出这么大动静来。
她将鞋垫收好,撇了他一眼,道:“哪有大男人整日琢磨这些的。”
“还不是为了你。”
语气带着一丝纵容和宠溺,竟叫这数九寒天的天气硬生生刮起了一阵暖风。
“这一批鞋垫赶的急,军士人数又多,又不知每个人脚掌大小,都是约莫估着做的,做工未免粗糙了些。我瞧着有的妇人给自家做鞋垫时按照鞋底形状裁剪得当,还有在上头绣花的,做出来的样式颇为精致好看”
“只是我还没有学会绣花,日后学会了,再给林兄缝一双更好看的。”
林玉致歪头瞧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军士们,道:“这鞋垫做工简单,用料也省。平日用过的碎布头,旧棉花,都可以用来作为材料。依我看,倒不如奏报朝廷,将此计献上,叫各城各地驻军自发组织缝制。既能缓解军士受冻,鞋底磨损严重等问题,又能给留守各军镇的妇人们一点营生,赚些银钱养家糊口。”
“你说的在理,只是不知这奏报奏上去了,会不会有人搭理。”傅辞摊了摊手。
“这是好事,朝廷怎会不理。”荣景辰在后面忍了半天,终于能插上一句话了。
“玉致放心,此事交给我,必叫你满意。”
傅辞拢了拢大氅,淡淡说道:“这明明是朝廷的事儿,作何要叫林兄满意。荣大人这话可不好乱说,若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林兄呢。”
“你!”荣景辰甩了甩袖子,冷声道:“本大人自有分寸!”
裴绍立在身后,拧起眉头,总觉得这二人中间有些不可名状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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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军署衙门备了饭,饭后众人来到议事厅。正好傅辞,裴绍都在,召集起来也好商讨一下下一步战略部署。灵州的情况也还需奏报朝廷,另有原城守府一应罪官也要押赴京城。
“罪官的事不打紧,交给底下人去办便是。我们先说说战况吧。”
荣景辰身如玉树,一身暗紫官袍趁的此人贵气十足,又不失文雅。
同样是读书人,他与傅辞却是完全不同的。荣景辰英朗外放,落落大方。傅辞却内敛清隽,雅人深致。
林玉致悄悄抬眼左右看了看,正对上傅辞水波潋滟的眸子。眸中犹似带着幽怨,就这么看着她,看的林玉致心口一抖一抖的,就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一样。
“玉致?”荣景辰唤了她一声。
林玉致猛然回过神儿来,清了清嗓子,道:“自于弘文大军抵达紫金关起,周广陵的东路大军便受牵制,洪关之危暂时解除。双方将主要战场放在小春城至夹龙道一线。夹龙道天险被周广陵所占,据险以守,我方大军不占天时地利。往来拉锯,胜负各半,却仍未夺回夹龙道和小春城。”
“与此同时,东夷蠢蠢欲动,徽州,济州兵马不敢轻出。只一个雍州又无法对周广陵大军构成威胁。是以,东边这一路暂时无法突破。”
她修长的手指在地形图上飞扬,眉宇间大气自信的模样犹带着当年林晏的影子。
“霍青寒所率的西路大军无法通过盘龙谷,我料他必定采用迂回策略,或北上联合驻守贺州的兵马合攻蒲州,或分兵南下而攻临江。”
“霍青寒此人心性沉稳,勇猛果敢,虽年轻,却并不比江元修逊色多少,是个强劲敌手。不管他如何行军,灵州南北门户若下,灵州危矣。”
荣景辰眉头拧着:“形势如此严峻,不知玉致可有破敌之策?”
林玉致手指在地形图的西南画了一圈,道:“如今没有被北秦铁蹄踏破的只有西南一带。东路军是个死局,但我只要于弘文能够牵制周广陵,使洪关不受威胁。同时再加固西南各城防守,坚持我们已有阵地。若要退敌,还得从西路军入手。”
荣景辰道:“可如今西路军占泾阳,据城以守,我们不好突破。又有贺州辖制蒲州,灵州兵马若动,只怕蒲州压力会更大。”
林玉致笑道:“非也。一场仗胜负的关键固然有兵马强盛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领兵的人。正如孟忠,就算给他十万军,照他那种打法,也未必守得住灵州。”
“那不知玉致说的人是……”
“孟勇!”
荣景辰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读书人,他虽不与荣家人同流合污,但在朝中的地位却是不可取代的。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平衡荣家和皇权势力的中间人,手段心智自然不低。
他虽不是很懂军事,但在政事上却有非凡手腕,对北秦国内之事也颇为了解。
北秦皇帝十几个儿子,大部分都已成年,有了自己的势力。当中最为得宠,士气正盛的便是六皇子。孟家是六皇子的母族,这位孟勇说起来还是六皇子的表兄弟。
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容忍自己还在位时,底下的儿子就不服管教。所以如何平衡皇子势力,也是北秦皇帝最为头疼的一件事。
从此次派出的几大将门世家便能看出端倪,江元修是太子/党,孟家属六皇子,周家属三皇子,霍家林家是中立派,忠于皇帝。也是平衡这几大将门的中坚力量。
只要有霍家在,其余三家谁都别想趁机做大。但夺下南楚又是不世之功,是以这几大将门展现了空前的和谐和团结。
只是没想到如今战事陷入焦灼,谁都无法再进一步,又正值年关,这仗怎么都要拖到明年去,到时又不知是何光景。
林玉致说道:“北秦六皇子虽得盛宠,但相比其他几位皇子,手上并无多少实际兵权,便输了一筹。孟家是个半吊子的将门世家,多庸碌无为之辈。此次推出孟勇来,不过是跟在霍家屁股后面捞个军功罢了。”
“孟勇这个人是个活脱脱的二世祖,没什么本事,不足为惧。倒是六皇子给他安排了一个幕僚,名唤王真。此人颇有些手段,但性多疑,做起事来难免畏首畏尾。这样的人若是利用好了,可是大有助益。”
“玉致的意思是……”
林玉致眯起眼睛看了眼地图上标注朔阳城的位置,笑道:“战机瞬息万变,当然是做足准备。无论他北上还是南下,时机到了,自有应对之法。”
第43章
此时的泾阳县衙门里,霍青寒召集众将正在商讨破敌之策。
自北秦破关,占庆州后,便由江元修亲率军坐镇庆州,大将陈韬守上庸。霍青寒率西路军一路东进,扫平西北,止步于泾阳。
“灵州新任守将虽名不见经传,但却是个厉害角色。手上并无多少兵马,却能严防死守,使我北秦大军再难进一步。单是一个碾子崖,就不知损了我北秦多少好儿郎。”
说起这位灵州守将,霍青寒眉头紧皱。本来依他打算,即便周广陵攻不下洪关,凭孟忠那副德行,他也能顺利进驻灵州。然而凭空出现这么个林将军,出手凌厉,毫不拖泥带水,愣是用一万军将他们东西两路大军堵的死死的。
“本将的意思,北上贺州,合攻蒲州。”霍青寒说道。
几位副将也都表示赞同。
这时孟勇却说话了:“蒲州易守难攻,短时间内难以攻破。我们在灵州耽搁太久了,若再不能与东路军合兵,唯恐夜长梦多。依末将看,当南下攻临江。”
林云城道:“若攻临江,潞州军必出。到时再有灵州军前后夹击,恐损兵折将。”
孟勇道:“西戎古拉大王子早有投靠我北秦之意,庆州之战,足以看出古拉王子的忠心。我们若攻临江,亦可联合古拉王子。”
“古拉王子在西戎势力如日中天,目前已兵临朔阳城下,不日便可攻下朔阳城。只要古拉王子进驻朔阳,自可有朔阳军牵制潞州军。相比蒲州据险而守,临江不是更容易攻破么。”
孟勇草包,自然想不出这些道道,这主意是王真所出。联合西戎亦是王真一手促成,也可以说,攻下庆州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孟家的。
当然,霍青寒此时并不在意哪家的功劳多。他是为北秦打仗,自然要考虑整个战局。一旦行差就错,可就不仅仅是折损兵马这么简单了。
“孟将军所言在理,不过西戎的局势远比想象中复杂。西戎不止一位王子。据我所知,察汗王子的实力亦不容小觑。”
“西关岭在古拉王子手中,我北秦兵马可自由进出,由此已对西戎构成威胁。你觉得,他们会轻易叫古拉再打下朔阳城么?比起将希望寄托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本将军更愿意相信自己。”
孟勇道:“打不打的下朔阳城看的是实力。古拉大王子有我们支持,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怎么,霍将军不愿与西戎联手,莫不是担心这一次又是我孟家得了功劳?”
霍青寒眯了眯眸子。六皇子野心昭然若揭,孟勇虽不足为惧,但王真却是个麻烦。若不能好好安抚,只会给大军带来祸患。
“眼下已是年关,非出兵的好时机。既然孟将军心存异议,那我们做个约定好了。若待春日之时,古拉仍攻不下朔阳,则大军分兵北上。”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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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已至,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的氛围也冲淡了大军压境的肃杀和紧张。
“二姐,快些快些,你看前头还有粘糖人的呢。”
林玉瑾带着兔皮捂耳帽子,一张小脸冻的通红,小身子灵活的往人群里一挤,没几下就挤到跟前去了,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各色糖人,馋的直吧唧嘴。
林玉娇在后头踮着脚往前张望:“瑾哥儿,莫跑的太快,当心给拍花子的拍了去!”
自打换了傅辞和程钰做先生以后,林玉瑾的性子愈发的活泛了。以往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见他出去与村中伙伴玩闹,更不像那些孩子一样总是吵闹着要去集市,总是一个人坐在屋中苦读。
林玉娇时常忧心把这好好的弟弟给养成了书呆子。如今可好,欢脱的都看不住了。
“娇儿放心,阿瑾机灵着呢,又有武艺傍身,哪个敢打他的主意。再说,不是还有崔师父跟着呢么。”程钰手里拎了一摞书,慢吞吞的随着人群大流往前走。
鉴于来时路上遭了流民打劫,险些丢了性命,程钰决定留在林家过年,只往靖州家中寄了书信,说明缘由。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家中给他定了亲事,要他速回家中完婚。程钰自来潇洒惯了,岂能这般轻易就成亲。更别说林玉瑾还没有出师,他断不可半途而废。
说话间,二人也挤到了粘糖人的摊贩旁,周围都是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林玉娇给林玉瑾买了两个糖人。
林玉瑾笑眯眯的舔了一口:“二姐,真甜!再买两个呗。”
林玉娇嗔了他一眼:“少吃些,到时牙痛了看遭罪的是谁。”
话是这么说,还是掏了钱又买了两只给他:“拿回家去,明儿再吃。”
“二姐最好啦!”
林玉娇点了点他额头:“跟谁学的油腔滑调。”
姐弟俩一面说笑一面往威远镖局去。身后跟着程钰,看那姐弟二人时不时交头接耳,时不时又畅快大笑,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娇儿,我想起来还有件东西忘了买了,你和瑾哥儿先去镖局吧,我买好东西到城门口去等你们。”
林玉娇道:“不用我们陪着么?”
“不用,我这么大的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林玉娇扬了扬下巴:“那你可要快些,我们去镖局送了东西就回,要是再晚城门可就关啦。”
程钰笑道:“知道了,小管家婆。”
姐弟到威远镖局去,一是给何绰送年礼,二是看看有没有灵州来信。
“可巧,镖头送的东西头晌刚到,正寻思要送去秀水村呢。”小伙计殷勤的将人引进镖局。
“县尊大人携友来访,大镖头在陪客,小的这就去知会大镖头。”
“小哥不必忙了,既然何大叔有事,我们就不叨扰了。这东西您且收下,我阿兄的东西,我们直接带回去便是,也省得麻烦小哥再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