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攻击是最好的办法。若是她领兵,但凡有可以攻击的机会,她必定也不会放过。
但他们能想到,北秦自然也能想到。若所料不错,今夜若劫营,北秦必有诈。
只不过,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士卒,没有说话的份儿。
果然不出所料,张澍决定派廖辉率八百人劫营。林玉致又非常不幸的被分去了劫营的队伍里。
黎明前天色突然转黑的那一刻,是劫营最好的时机。此时守营的军士经过一夜的紧张守卫,精神和体力都已达到极限。而且,天色将明,若有敌军劫营,待天一亮势必暴露行踪。是以,此时也是守营的军士最松懈的时候。
所以,趁黎明前劫营,要速战速决,攻其不备。
廖辉十分急切的想要拔了北秦的营,是以行军非常迅速。林玉致跟了一段时间后,便拉着李银蛋儿慢慢开始‘掉队’。周贵以为她身体不适,也跟着慢了下来。
他们这一伍的人凑在一处,一点点往队伍末端挪腾。往日与周贵几个交好的,见状也跟着往后挪。直到成了劫营队伍的尾巴。
周贵有些咂摸出不对来,捂着嘴小声道:“林兄,你想跑?”
说实在的,别说这些新征上来的新兵蛋子,就是老兵也有不少想跑路的。只是他们已入军籍,根本跑不了,只能听命行事。
林玉致斜了他一眼:“往哪儿跑?老子拖家带口的,我跑了,家里头咋办。”
“那你这是?”
林玉致问他:“你可信我?”
周贵忙不迭的点头。虽说他是伍长不假,但这林兄可是个厉害的,就连他们队率都对她另眼相看呢。
“往日你对我颇多照顾,我也不瞒你。此去劫营,我方必全军覆没。”
周贵悚然一惊。
林玉致继续说道:“北秦此时必已安排好伏兵,只等我们的人马进了营寨,从左右两翼包抄,断我去路。”
周贵懵懂的点点头。
林玉致也不指望他懂,只对他说:“你若信我,就带着弟兄们跟我走。绕到北秦左翼背后突袭。”
如此一来,即便前面的军士遇伏,只要林玉致能牵制住左翼军,只要廖辉不傻,迅速组织军士回攻。两方人马前后夹击,能拼出一条生路不说,也能重创北秦兵。
周贵挠了挠头:“我自是信你,只是咱们一伍拢共才五个人……”
“谁说的只有一伍,不是还有我在么。”
不知何时,他们这队的队率蔺世荣也悄悄的落了下来。
“我早就看出你小子机警。这次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若是上头怪罪,自有我顶着。”
“多谢大人。”
第27章
天色漆黑一片,他们又在林中行走,前后所见距离不足五步。
为防被前头的人发现,蔺世荣和几个军士留在队伍末尾,替半路离开的林玉致一队约五十人打掩护。
除此之外,他们也是留在劫营队伍里的策应,见机行事。
林玉致一行人摸黑前行,从密林北侧一处河道趟了过去。在下游上岸后,林玉致令周贵带人在此休整,她则往前去打探敌情。
周贵想叫人跟她一起,被林玉致拒绝了。她只是凭脑中大致的地形图猜测左翼军可能在此处设伏,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尚不知晓。
她轻功卓绝,不易暴露,来回又能节省不少时间。只嘱咐周贵,切莫轻举妄动。
往前是一处陡坡,林玉致从此处攀爬上去。在爬到一半时停下了。因为她听到了陡坡上有动静,虽然很细微。
她放轻了动作,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爬到陡坡高处,探头往前一瞧。果然不出所料。粗略看了看,此处约有伏兵四百人左右。
这陡坡的坡度越往上越缓,至伏兵处,已成平地。位置正处在廖辉打探到北秦屯兵的那处山林北侧。
但他们只有五十人,如何将这四百人的伏兵引出来,还需得好好商榷。
此时已将至黎明,山中又多雾气,从此处往他们上岸的地方看,连半个潞州军的影子都看不到。林玉致眼睛一眯,已然有了对敌之策。
她速速返回河边,将打探到的情况与众人说了下。
周贵啐了一口:“还真他妈敢跟爷爷耍诈。”
李银蛋儿心有余悸道:“要不是大郎哥,我们肯定要死了。”
“是啊,林兄,咱们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咱就咋办。”
林玉致道:“咱们只有五十人,硬拼是肯定不行的。这会儿雾气正浓,我们可用疑兵之计。”
“我会带几个人冲上陡坡,吸引北秦兵的注意力。一旦听到陡坡有动静,底下的人立马给我扯开嗓子嚎起来,有多响亮就嚎多响亮。廖大人此时还没到伏兵范围,北秦兵没有见到潞州军,乍然听到身后有伏兵,必定以为潞州军没有上当,反将我们当成劫营的军队,掉过头来打我们。”
“只要左翼军动了,廖大人听见动静,必定有所考量。蔺大人知道我们走了北路,自会从中游说,劝说廖大人放弃劫营。届时廖大人率军从后追杀,左翼军腹背受敌,必受重创。”
“当然,这个成功的前提是,廖大人的反应足够快。在营寨中的伏兵没有出营前,迅速往北撤军。否则一旦遭遇北秦营寨伏兵,必定陷入焦灼。咱们这五十人也将遭受猛烈攻击。”
片刻的沉默过后,周贵率先开口:“左右都是一死,咱们搏的就是一线生机。生死,各安天命。”
“好,事不宜迟,咱们抓紧行动。”
林玉致挑了几个身手麻利的跟她一起,刚转过身便被一双手拽住了衣角。
“大郎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银蛋儿……”
李银蛋儿紧张道:“大郎哥,跟你一起我才不害怕。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拖累你的,我跑的可快了。”
“那好吧。”林玉致不愿耽搁时间,只得点头答应。
在北秦左翼军伏击在密林北侧,等待着他们的猎物时,林玉致已经带着十几个人冲上了他们身后的缓坡。
李银蛋儿只记得林玉致的话,将他们当成大白菜。尽管两条腿已经抖成了筛子,还是不受控制的手起刀落,斩了一个北秦兵。
那北秦兵还没等回过头来,脑袋就搬了家。圆滚滚的脑袋顺着陡坡一路滚了下去……
林玉致没有想到这第一刀竟是李银蛋儿砍的。当即朝他竖起大拇指,另一只握刀的手手腕一抖,削掉了北秦兵半拉脑袋。
“呦,不如银蛋儿砍的准哪。”
这一来一回,北秦兵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后排的伏兵立马起了骚乱,纷纷提刀据敌。
林玉致抓了把傻愣在原地的李银蛋儿,且战且退。
陡坡下的周贵听见动静,扯开嗓子嚎了句:“北秦兵果然在这里,跟我冲啊!”
剩下的几十人当即跟上:“冲啊!”
声音随着凛冽的山风打了个旋儿,在黎明前最黑暗最寂静的时刻,响彻山谷。
北秦左翼军将领不见潞州军踪影,当机立断率军冲入坡下。几百个北秦军在漆黑夜幕掩映下,连成黑压压的一大片,像自九天冲击而下的雄鹰,拍打着厚重的翅膀,狠狠的追击疯狂逃窜的潞州军。
李银蛋儿回过神儿来,嗷呜一嗓子:“妈的,大白菜成精了!”
底下的周贵仍在摇旗呐喊,眼见着坡上冲下来几个熟悉的人影,立马挥了挥手,带人往河道边儿上冲。
而此时,廖辉刚好踏入北秦军的包围圈。听得北侧动静,不觉眉心一跳。但显然,北秦营寨伏兵的反应要比廖辉更迅速,就在廖辉准备撤兵时,原本漆黑的营寨登时灯火通明,喊杀震天。
蔺世荣见势不妙,从队伍末尾招呼一嗓子:“速速往北撤军!”
不等廖辉下令,劫营的七百余人转头就剩下廖辉身边的一百来人。其余人马全部跟着张林往北去了。
廖辉一咬牙,当即收拢身边军士,与北秦兵决战,阻断北秦追击之势。此次是他判断失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整支队伍都葬送在此处。
趟过河道,林玉致一行人窜入密林之中。而追击过来的左翼军发现他们只有几十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自己中计了。立马停止追击,率军折返。
林玉致又带人尾随过去,冲进左翼军落后的队伍里,一顿砍杀。
还未等左翼军过河道,便听见河对岸传来震天的喊杀之声。
林玉致面上一喜:“是蔺大人来了。”
左翼军一来一回,折损一半人马,如今只剩下两百来人,当中伤者不计。迎面碰上突然出现的蔺世荣,立马乱了阵脚。
蔺世荣率军六百余众,当即冲进左翼军队伍,以绝对之势歼灭了这股敌军。
清点人数,林玉致这五十人死二伤十五,蔺世荣所率的六百军,折损不到百人。两相整合,劫营的八百人至此还剩下五百五十余人。
蔺世荣道:“若非廖大人阻断北秦兵,我们不会这么顺利。”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玉致道:“别忘了还有北秦右翼军。”
“你的意思是……”
“来都来了,不如全歼了吧。”
蔺世荣不赞同的说道:“我们余下的人马和北秦旗鼓相当。而且,眼下天色已经亮了,这一带又没有什么险要谷口,我们如何歼敌?”
林玉致道:“蔺大人这样想,北秦兵自然也会这样想。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北秦兵此举是为消灭驻守望军亭的人马,他们设计引我们劫营,反倒被我识破,那么此处这个屯兵点便暴露了。北秦必会立即拔营,与大部队汇合,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
蔺世荣点了点头。
林玉致继续说道:“若要拔营返回,他们必会往东南走。而东南有处天险鹰嘴崖。”
“我们这五百余人兵分两路,蔺大人率军正面突袭北秦营寨。他们料定我们不会劫寨,此举会让他们惊慌失措,自乱阵脚。又在左翼军全部折损的情况下,北秦不会恋战,只会择路往东而逃。而我则率军沿着白河上□□至鹰嘴崖设伏。在他们疲于奔逃的时候,弓箭齐发,一举歼灭。”
蔺世荣有些犹豫,毕竟林玉致的想法还是有些大胆。首先北秦兵本身就是一个不定因素。如果他们拼死力战,那么蔺世荣这部分人马只能硬抗,即便有林玉致为援,最后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得不偿失。
林玉致明白蔺世荣的顾虑,但还是劝道:“没有一场战役是绝对十拿九稳的,战机稍纵即逝。”
蔺世荣咬了咬牙:“还是那句话,出了事儿,我担着。”
林玉致用力的点点头,就冲蔺世荣对她的信任,她必竭尽所能,全歼北秦军。
如果说蔺世荣起初还心存忧虑,那么当他率军冲入北秦营帐,见到不可一世的北秦兵如老鼠般仓皇逃窜时。那最后的一点顾虑也都没有了。
直到林玉致率军返回与蔺世荣合兵,向他禀报北秦军全部被射杀于鹰嘴崖下,我方军士无一人伤亡时,蔺世荣才开始重新审视林玉致这个人。
起初他以为这个小士卒有不错的拳脚功夫,人又低调不惹事,遇事又能机敏应对。如今看来,这人过往在军中的表现还是藏拙了。
明明是一场必败之局,却在她的指挥下,非但全歼一千北秦兵,又将己方损失降到了最低。
如此谋略,实乃大将之材。
第28章
劫营一战蔺世荣如实向张澍禀明,张澍心惊之余又不免庆幸。当即召来林玉致,对其大加赞赏。
此战廖辉战死,张澍升蔺世荣为曲长,升林玉致为队率。
二人领命之后,却并未有多少欣喜,因为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有了廖辉的判断失误,险些葬送八百人,张澍也开始谨小慎微起来,命彭远抓紧一切时间,巩固城防。
但望军亭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就目前情况来看,撑死了也就能守上半日。张澍一筹莫展。
“大人,依小的看,咱们当分兵抗敌。”
林玉致将手里的望军山一带地形图来回看了好几遍,心中大致有了一个想法。
张澍眼睛一亮:“你且说说看。”
“我们在鹰嘴崖伏击北秦兵之后,又继续往东探听敌情。周广陵镇守潼山,遣大将尤猛率军两万攻洪关。尤猛此人性暴戾,急躁易怒。”
“他派出的一千先遣军已被我方歼灭。尤猛等不到先遣军的战报,必会派斥候打探。得知先遣军已灭,必定大怒。若我所料不错,尤猛得到战报后,一定会率军急行。此时怕是已到鹰嘴崖附近了。”
“过了鹰嘴崖,一路往西,无险可守。倒是西南方有一处扇子谷。扇子谷形如打开的纸扇,地势自东南向西北逐渐收缩,呈东宽西窄之势。”
“到时,我方率军主动攻北秦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北秦军反应过来,我们则立刻率军往扇子谷方向撤。尤猛见着我们,一定死咬着不放,继续追击。”
“我方则需提前在扇子谷设伏,只等尤猛大军进入谷内腹地相对狭窄位置,乱石弓箭齐发。”
张澍想了想,道:“我们人手不足,弓箭亦不足。扇子谷地势前宽后窄,并不是一个适合伏击的好位置。只要尤猛及时下令撤军,北秦军的损失不会太大。”
林玉致道:“张大人莫忘了,我们这一次的根本目的是守望军亭三日,而不是消灭北秦军。”
蔺世荣道:“玉致说的有道理。扇子谷末端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尤猛只能原路撤军。将北秦军引到扇子谷,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能拖延半日。”
张澍点点头,示意林玉致继续往下说。
“若一切顺利,从扇子谷出来,天色已晚。山中浓雾,夜间更甚,几步之外便看不分明。我们可趁夜色设疑兵,发动第二次进攻。”
“北秦军的斥候必然已经摸排清楚,我方只有两千人。然而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进攻。饶是少智急躁如尤猛,心里也该多几分顾虑:我方守望军亭的人马,绝不止两千。”
“如此一来,尤猛不敢冒进,至少这一夜,北秦军不会有所行动。”
张澍听得此计,以为甚妙。当即命林玉致率军五百为诱饵引北秦军入扇子谷,命蔺世荣率军五百到扇子谷设伏。
又令彭远率二百军士往林中砍树,制作木栅等守城器械。自己则率三百军士固守望军亭。
与此同时,镇守洪关的杨凤席也没闲着,想尽一切办法,加强洪关防御。
灵州地处江北腹地,自中原大地统一后,此处少经战事。洪关只是一座小城,没有瓮城,城墙矮小,防御低下。
在杨凤席援军抵达前,柴亮知便已组织城内守军加固城防。但仅凭一处洪关,想要阻挡北秦大军五日,实属不易。
杨凤席愁眉紧锁。
而此时,事先被柴亮知派往灵州拿取战略物资的军士已经回来,拿到的物资比预想中的少了一半。
柴亮知登时心凉了半截。
杨凤席问那军士:“灵州战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