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就出发。”薛遥暗中散了鬼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入定,仿佛刚刚想一招取林晋桓的性命的人并不是他。
林晋桓冷笑一声,准备再出言试探薛遥一番,突然一条白练猛然破窗而入,直冲林晋桓门面抽来。
林晋桓暂且抛下薛遥,原地翻身跃起。他单手握住白练用力向后一拉,冷声道:“谁。”
一道女声轻叱道:“何人胆敢擅闯圣境。”
来人是一名女子。
林晋桓往破损的窗户望去,只见竹楼外凭空出现了一名白衣女子。这女子乌发全束,眉心印着一颗红痣,她双脚悬空,平稳地漂浮在空中。那身雪白的衣袍纹丝不动,不见丝毫灵力流转,可见其功力深厚。
“呀,好生俊俏的郎君。”女子望见林晋桓,突然展颜一笑。她扬手收紧白练,人也随之飞身近前,与林晋桓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林晋桓反应极快,两人面对面对了一掌。双掌一触即分,四面妖风骤起。
“原来是个魔修啊。”女子打量着自己被魔气灼烫得焦黑的手,不以为意地笑道:“原来刚刚的魔气就是你放出来的。”
刚刚的魔气当然不是林晋桓故意放出来的,只是他今夜不知为何又梦见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一时内力翻涌险些入魔,这才压制不住气息。
刚和女子对了个掌,林晋桓已经察觉这名女子的功力深不可测,自己和薛遥两个人加起来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唐突姑娘,在下无意冒犯。”林晋桓在一旁的树下站定,看似真诚地朝女子拱了拱手。
“管你有意无意。”女子手上的白练再度迅速朝林晋桓袭来,速度之快只能看见一道白光。女子冷声道:“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林晋桓本不愿与她交手,但见这女子油盐不进,只得提身迎战。眨眼间二人又迅速战成一团。
薛遥在暗处见林晋桓与女子打得难舍难分,决定屏息凝气做壁上观。以薛遥的判断,不出两百招林晋桓定会在这女子手下败落。既然这女子没有发现自己,待林晋桓身之死后他自然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去。
薛遥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但林晋桓岂能让他如愿。只见林晋桓跃到半空之中,凝起一掌打向小竹楼,那小竹楼便应声塌了一半。
皓白月光落进了屋子,照亮了薛遥的脸。
“你找死!”女子见竹楼被毁,一时间怒气更盛,下手越发毒辣。林晋桓早有准备,侧身避过了她这一击。盛怒之下女子的余光瞥见小竹楼中竟还有一人,便立刻毫无借力地凌空调转方向,转身向那个人袭去。
“原来这里还有——”女子冷笑一声,一爪抓向薛遥。
在这个时候薛遥怎能坐以待毙,他双手往地上一拍,人已飞身跃出竹楼。
月光彻底照亮了薛遥的脸,待女子看清薛遥的脸后却突然瞪大眼睛,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四哥!”女子惊喜地喊了一声。紧接着她立刻落在了地上,撇下一旁不明就里的林晋桓极速向薛遥奔来。
“您回来了。”女子跑向薛遥,脚步有些仓惶。
这个称呼让林晋桓眉头一皱。
薛遥并不认得这名女子,但她的靠近却让他察觉不到危险。就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喊出了一个名字:“长春。”
长春听到薛遥喊她的名字,脚上一顿,脸上露出怆然欲泣的表情。她纵身飞身扑到薛遥身边抬手紧紧握住薛遥的双臂,一改先前心狠手辣的模样,哭得郎心似铁的林晋桓都觉得我见犹怜。
林晋桓随即猜出了眼前这名女子的身份,她应该就是鬼道监魂使傅长春。传说鬼道监魂使乃怨气极重的地缚灵所化,生生世世镇守在圣境,超脱三界,不可轮回,亦不可离开半步。
怪不得修为如此可怖,林晋桓想。那薛遥又是什么身份?林晋桓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薛遥,一时有些拿不准。
薛遥也认出了这名女子的身份。其实他除了刚刚福至心灵地喊出一声“长春”之后,脑海里就再也找不到关于她的半点记忆。他知道自己当然不是什么“四哥”,但眼下他不愿激怒喜怒无常的监魂使,决定将错就错随机应变。
“你走了这么久,我都没有你的消息。”傅长春抹了抹眼泪,有些愧然地冲薛遥笑道:“这些年在外面,你还好吗?”
自打薛遥有记忆以来,除了偶尔出山执行任务,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竹林境,更别说来过鬼道圣境。薛遥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傅长春,心中更加确定傅长春将他错认成了旁人。
薛遥还没拿捏好要如何同傅长春说话才不会露出破绽,傅长春突然却松开了手。
她的脸色一沉,转头看向了边上的林晋桓。
“他又是谁?”傅长春目露凶光地盯着林晋桓,指甲在瞬间又暴长了三五寸:“您当年离开鬼境是不是因为他。”
“不是他,和他没关系。”既然决定演,那就要演到底。薛遥佯装自己就是“四哥”,放低声音温柔地对傅长春说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不好,不好,你给我的小蜻蜓在你走之后就死了。”傅长春再度变脸,脸上的狠戾瞬间散尽。她委屈地望着薛遥,脸上竟露出了小女孩般赌气的表情。
林晋桓想,这见鬼的地方哪有什么小蜻蜓。
还未等林晋桓琢磨出子丑寅卯,傅长春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她暂时抛下了薛遥一门心思要找林晋桓麻烦。傅长春周身鬼气暴涨,脸色浮现出暗色的花纹,指甲如刀,飞速向林晋桓袭去。
“杀了你,四哥就不会再走了。
林晋桓极速后退,但是慢了一步。傅长春一爪抓破了他的袖子,在他黑色的袖口上留下一道焦痕。
林晋桓原来还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赏这久别重逢的戏码,但不知为何这火又燎到自己的身上。林晋桓看着傅长春,突然觉得看到了夜夜辗转反侧的自己。
但那又怎么样,林晋桓漠然地想,自古深情不寿,执念太深的人都活不长久。
“傅前辈。”林晋桓及时抽出自己的衣袖,往后一跃与傅长春保持一定的距离,尝试和失去理智的监魂使讲讲道理:“在下与这位薛…薛兄只是萍水相逢。”
傅长春不为所动,她抬手逼向林晋桓,一双手舞得像千手观音。
林晋桓在外无论如何作威作福只手遮天,但他到底只是个修道之人,并未超脱三界之外。不管他如何天赋异禀武功奇高,都不会是这个困守千年的孤魂的对手。
林晋桓在她手下走了一百多招,已经有些气血上涌,捉襟见肘。
二人在半空中隔空又对了一掌,这回林晋桓使出了自己十成的功力,傅长春也没有手下留情。漆黑的夜里爆发出一道强光,这光亮刺眼灼目,久久不灭。
最后林晋桓气力不济撤了掌,二人这才勉强分开。
傅长春轻巧落地,在地面上滑了三丈远刹住脚。另一边的林晋桓径直向后飞去,直到他的身体撞上了身后的树干,才勉强停了下来。
“功夫不错,死在这里是有些可惜了。”傅长春嘴里说着可惜,手上可没有丝毫惋惜之意。她手中那根成精了似的白练再次蓄满鬼气,漂浮在半空中蠢蠢欲动。
薛遥在一旁观看了全局,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明白林晋桓必须死,但不能是现在。如今自己已经暴露在监魂使面前,这傅长春又疯疯癫癫的,薛遥没有把握自己一个人可以全须全尾地离开。
“长春!”
在傅长春要再次攻向林晋桓时,薛遥纵身跃到她的身后开口叫住了她。傅长春回过神,转身愣愣地看着薛遥。待她看清薛遥手里的东西时,一双眼里毫无征兆地就流下了两行血泪。
“这个给你,你不要哭了。”薛遥向她走来,将手里一只草编的小蜻蜓放在她的掌心。
“不要哭了,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待事成之后我很快就会再回来。”薛遥想象着“四哥”的样子。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抬手抚上了她的头顶。
傅长春浑身没有一丝热气,连脑袋都是冰凉一片。
傅长春手里捧着小蜻蜓,抬头呆呆望着薛遥。她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苍白的脸上很快就淌满了鲜血,显得面容越发可怖。
“四哥,四哥……”她嘴里喃喃地喊着,眼泪越流越多。她的身体慢慢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模样。
第3章 痴情种
天渐渐亮了,傅长春执意要亲自护送薛遥出鬼境,薛遥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三人一同离开小楼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小傅长春眼下个头虽小,脚程却是极快,始终走在二人前面带路。
林晋桓发现傅长春走路的时候双脚凌空,并未踩在地上。外面关于这位监魂使的传说众说纷纭,看来功力已入化臻之境是真,喜怒无常也是真,但这青面獠牙…
林晋桓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小姑娘,哑然失笑,心想还是欠了点火候。
“再看就将你的眼睛剜下来。”小姑娘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头瞪着林晋桓,目露凶光。
瞧瞧,和这姓薛的交好的都是些什么人。
“傅前辈,到了咱们这个岁数,需戒骄戒躁。”林晋桓忘了昨天夜里打不过傅长春的事实,又开始出言不逊。
“竖子无状!”傅长春一听勃然大怒,转身就要向林晋桓袭来。
“长春!”薛遥顶着一脑门的官司,他出手拦下了傅长春,顺便回头瞪了林晋桓一眼:“你也闭嘴!”
林晋桓没所谓地耸耸肩,快步走到二人前面。
薛遥在后面看着林晋桓的背影,心想这九州上下盛传九天门主林晋桓行事乖张,作风狠辣,眼下看来倒不尽然。
“上回您要离开,也是我送您到的渡口。”傅长春走到薛遥身边,主动和他谈起一些旧事:“那个时候您说一定要出去找一个人,寻着了吗。”
薛遥回过神来,他并不知到傅长春说的是什么,只好含糊地说道:“未曾。”
“哼,负心薄幸之人,不要也罢。”傅长春心有不甘咬牙切齿地说:“若有一日我见到他,我定要将他的肠子掏出来喂獓狠。”
林晋桓在一旁猛地听了一耳朵风月,转过头对薛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双眼里分明写着:“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子。”
薛遥装聋作哑地将头转开。
“上回您临走之前,我曾托您帮我寻弑神刀,不知可有线索?”傅长春又转了个话题,状似无意地提起。
薛遥不知道什么是弑神刀,但他又有些好奇,正当他在思考要怎么问才不引起傅长春怀疑时,林晋桓替他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前辈,弑神刀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再多话就拔了你的舌头。”傅长春瞪了一眼林晋桓,表情凶狠地伸出手比划了两下。
林晋桓没有生气,而是笑着回答道:“我也是一番好意,不才在江湖上也有些朋友,说不定到时能帮前辈留意一二。”
傅长春想了想,似被说服,她没好气地开口道:“北冥有一把弑神刀,可以屠魔弑神。”
林晋桓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实没有听说过这把刀,于是又问道:“东西倒是好东西,只是不知前辈您要这把刀做什么?”
“自行了断,争取下次投个好胎。”傅长春白了林晋桓一眼,似乎是在嫌弃他这个问题问得没有水平:“一个人不死不灭,不生不息,千百年来困在这个地方鬼地方,真是没意思透了。”
如今无数修道之人,或终生修行,或断绝七情,或堕入邪门歪道,不外乎是想求个天地同寿日月同辉。大道昭昭,无数人在里面求索挣扎,傅长春已经站在了顶峰,却一心只想求一个轮回。
薛遥本人不能感同傅长春的身受,但他觉得他此刻作为“四哥”,应该和傅长春说些什么。
傅长春看了他一眼,笑道:“四哥,你曾经也劝过我。但我只有这一个念想了。”
薛遥见状只得作罢。
这番话不知道薛遥听进去了没有,但林晋桓是听进去。
刚开始的时候傅长春心情不错,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同薛遥说着一些旧事,越往后走傅长春越发沉默起来。
林晋桓猜想出口应该快到了。
果不其然,不消一刻钟的时间,傅长春突然停下脚步。她抬手指向前方,低声说道:“就是这里。”
林晋桓寻着傅长春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所到之处是一片湖水,此处明显不同刚刚一路走来那么天朗气清。幽幽的水面瘴气环绕,仔细一看,无数道人影在水面上或挣扎,或沉浮,或无声嘶吼。第一眼望上去是黑色的湖水,多看两眼就能看出那水的颜色是深得发黑的红。
“此处是寒水湖,拘着无处可去的生魂。同时也是连接圣境与外界的门。”傅长春说着,指尖忽然腾起一枚黑色的火焰,她朝薛遥勾勾手,薛遥顺从地俯**。
傅长春踮起脚伸手将火焰点在薛遥的眉间,指尖在薛遥的额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得收回手。她转过身瞪了林晋桓一眼,嫌恶地在他的额头上也点上一枚。
“这枚鬼火能将你们伪装成生魂。”傅长春说:“这样水里的魂魄就察觉不到你们,门就在湖底,你们到了下面自然就能找到。”
“四哥。”说着傅长春又抬头望向薛遥:“我生生世世都不得离开圣境,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薛遥蹲**来平视傅长春的眼,郑重地开口道:“你要多保重。”
傅长春闻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薛遥已经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领着林晋桓一起往水里走去。
二人走出了好远,林晋桓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果然见到傅长春依旧独自立在湖边。
“你这个人,真是铁石心肠。”林晋桓回头对薛遥说。
“要不门主您留下来?”薛遥瞥了林晋桓一眼,真诚地建议道。
林晋桓正欲开口说什么,薛遥抬手示了个意。眼看二人即将进入湖里,林晋桓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其实一开始林晋桓也在怀疑傅长春此人是否可信,但转念一想,傅长春倘若真地图谋不轨,以她的修为大可直接杀了他俩,没有必要绕这么一大个圈子。
想到这里,林晋桓就放心地跟着薛遥进了寒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