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多年来对他不闻不问，对他的信任不过是别人一句话就能戳破的程度;恩师严厉教导，却不过是碍于赌约不得不如此;养父待他如亲子，可他却是让自己生父早亡，家庭破碎的元凶……
今日接二连三来自至亲的打击，饶是以完颜康的心性，也是承受不住了，更何况，他原本便是在强装坚强。
完颜康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空洞而绝望。
丘处机说完他查到的真相，终于注意到完颜康的异样，心里也有些慌，毕竟是他看到大的孩子，他终究不想这孩子出什么事，便大声喝道——
“康儿！”
完颜康一抖，狠狠地喷出一大口血。他仰头看了一眼丘处机，那眼神里的厌弃让丘处机心里生出一阵恐慌。
单薄的身子缓缓倒下，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完颜康仅剩的意识里，只有一句话——
我、果然是个、天煞孤星啊……
第62章 铁马冰河复中原（二十七）
“康儿！”
“小王爷！”
欧阳克揭开瓦片不久, 便看到了让他心惊肉跳的一幕。手脚并用滚下屋檐, 欧阳克踹开门，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进去。
丘处机正在用内力给完颜康疗伤, 却丝毫没有作用。少年人的面色苍白得可怕，唇边泛着青紫。
欧阳克站在旁边看着，目光触及到完颜康的面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丘道长，小王爷这模样, 不像只是心绪动荡造成的，让在下看看。”
丘处机闻言, 注意到了完颜康面上蔓延的灰黑色气息, 似乎是中了剧毒。也不管欧阳克怎么跟进来了，起身便让欧阳克好查看完颜康的现状。
毕竟在用毒这一方面，欧阳克算是个行家。
欧阳克探脉过去，越探越觉得心惊。
这种脉象……怎么那么像那年叔父碰到的那几个被妖怪伤到的人？
这不是他能解决的。
“丘道长, 小王爷这毒在下解不了, 先去寻顾公子。”
欧阳克横打抱起完颜康就往外冲，当初白驼山庄那几个人是李先生出手相助, 现在李先生不在，可王府里还还有他的亲传弟子呢！他不能解决, 那就找能解决的人来。
欧阳克像一阵风般旋出去, 留下丘处机呆愣在原地, 欧阳克从前不是和康儿互相看不顺眼么？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地上一滩血红得刺眼，丘处机看着, 心里颇不是滋味。
——
顾惜朝寻了一处长廊，将完颜康的双剑放好，估摸这一时半会儿小伙伴也不会空下来。
哎，希望阿康能顶住他师父的功课抽查吧。
顾惜朝这样想着，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云啸幽篁大面积撒网——谁知道这王府里还埋了多少妖妖鬼鬼。
也不怪他这样想，顾惜朝对丘处机所有的印象都来自完颜康——一个啰啰嗦嗦管着完颜康这儿那儿的严厉老道长，就跟私塾里古板的老先生似的。
完颜康抱怨归抱怨，可他提起自家师父时，面上却是带着真心的笑容的，就跟他提起自己的父亲一样。
丘处机风尘仆仆回来带走完颜康，顾惜朝也只是以为这位道长是负责过了头，心系徒弟的课业才这么着急。
所以，当欧阳克循着琴声找过来，带着声息微弱的完颜康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差点稳不住琴。
好在云啸幽篁品级够高，这才没在他那用力一拨下断裂了琴弦。
“这是怎么回事？！”
阿康这是中毒了？怎么会中毒？
难不成是先前对付那只妖魔时，可我明明检查了阿康身上没有沾上毒血。
顾惜朝飞身上前揽过完颜康，小心地靠在廊柱旁。探脉时输入一道灵气，顾惜朝脸色微变。
“顾公子，小王爷这是？”
顾惜朝没有回答他，翻手打出几个诀，数道灵光落到分别落到完颜康眉心、心脏和四肢处。而后他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摆在手边，随机拉起完颜康的手腕，灵力化针小心地刺进了一根手指，取了一点血液查看起来。
面对自己心心念念了多年的楼外楼绝学，按欧阳克的性子是恨不得靠的更近一些，以便能把这些手法学到手的，就算他叔父欧阳锋在这里，也不会顾及他天下五绝之一的身份而放弃这个机会。
毕竟自从几年前他们叔侄俩在白驼山庄被李昭明教了做人后，不但没有对楼外楼避如蛇蝎，反而更想深入了，只不过一直没什么机会。毕竟有些东西，不是你看了一些就能学会的。
可是看着记忆里张牙舞爪的小王爷此刻面白如纸的模样，欧阳克却默默的退后了几步，然后转身替他们守着，以便顾惜朝动手。
不一会儿，顾惜朝收回了器物，却没有撤回完颜康身上的灵术。欧阳克瞥见顾惜朝面沉如水的模样，心里跳了一拍。
“顾公子？”
顾惜朝没有看他，只是扶起完颜康道：“暂时无事了。”
欧阳克心慌的很，什么叫暂时无事了？
见顾惜朝就要把人带走，他连忙跟上去，无意间瞥到架在一旁的完颜康的双剑，赶忙上去取了就要带上去——
好重！
欧阳克运起内力提起重剑，满脑子都是小王爷怎么做到背着它们到处跑的，嘴上喊道：“顾公子——等等！”
青和剑灵眨了眨眼，既然康少爷的剑已经有人带上了，那就不用他了吧？
“欧阳公子可否告诉惜朝，之前发生了什么？”
顾惜朝将完颜康安置在他的卧房内，替他拉上了被子，只留一只手在外面方便输入灵气，以遏制完颜康身体里的毒素蔓延，然后冷声对跟在后头的欧阳克问道。
“这……在下看到小王爷时，小王爷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似乎跟丘道长说了什么有关，在下也不好多嘴，顾公子还是等小王爷醒来后再说吧。”
事关完颜康身世，欧阳克也不好多说。
丘处机？
顾惜朝看着面色渐渐恢复过来的完颜康，眸光渐冷。
丘处机再跟阿康说些什么，也不至于让阿康伤成这样，除非……丘处机说的和阿康的身世有关，可阿康身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完颜康回赵王府才一天，回来之后，同那条虫子打斗后自己也看过了，他身上分明没有沾上什么脏东西，刚刚他却在阿康的血液里找到了一种有些印象的毒素。
这种毒素他似乎在哪里看过，只是想不起来了。如今只能用灵力暂时缓住蔓延的速度，然后回去楼外楼，找一找师父留下的书籍中有无相关记载。
只是阿康……把他留在王府，他实在不放心。
“欧阳公子，阿康身上的毒我需回楼里一趟才能找到办法，来回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能否麻烦你在这里照看一下？”
方才这人抱着阿康过来是，脸上的担忧不是假的，现在，托他照看一下阿康，应该没问题吧。
欧阳克一个机灵，忙到：“不麻烦，麻烦，应该的。”
他扇子不自在的摇了摇，“顾公子多久回来？”
顾惜朝答：“至多两个时辰。”
御剑瞬息万里，来回一个时辰便够了，但还要留下查找资料的制药的时间。
顾惜朝想了想，还是挥手在完颜康周围布下结界，又取出一块玉牌交给欧阳克：“这块玉牌里封有我师父的一道剑意，欧阳公子若是遇上了什么‘突发状况’，可捏碎玉牌。”
欧阳克一惊，将扇子插回去，双手郑重的接过了玉牌。
有师父的名头镇着，顾惜朝也不担心欧阳克会将玉牌昧下来。其实他敢让欧阳克帮忙守着完颜康，除了看出欧阳克是真的担心完颜康以外，还有就是师父以前提到过白驼山庄的欧阳锋和欧阳克。
从师父三两句的评价里可以得知，欧阳锋人品不咋地，但欧阳克除了好女色以外，倒没什么大污点。
顾惜朝最后看了完颜康一眼，先前输入的灵力至多能缓解一些时间，他动作要快点。
青和剑浮在空中，顾惜朝正要上去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云啸幽篁，你留下来，注意一下赵王府的情况，重点关注完颜洪烈。」
「是，主人。」
目送顾惜朝御剑而去，欧阳克再度想起三年前的旧事。
哎若不是他当初看见了几个漂亮姐姐，想上去搭讪时倒霉碰上了妖怪，然后逃走时躲在后头看见李昭明切妖怪跟切菜一样干脆利落。生怕大佬找他麻烦，死命拦住了叔父，让他不要因为对方怼了他几句而上去找人家麻烦，这才没有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和楼外楼，主要是李昭明杠上。
就跟现在都没人查出楼外楼的具体情况一样，谁也不知道李昭明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像这个人，就真的是凭空冒出来一样，那些让各大势力伤透了脑筋的妖魔鬼怪在他眼里就和不存在一般，轻轻巧巧就被解决了。
这也是楼外楼明明只有寥寥几人，也没人敢招惹的原因。
敢正面和妖怪杠的只有这一家啊！万一前脚刚找了人家麻烦，后脚老巢被妖怪袭击了怎么办？哪有那个脸上门请人家帮忙？
还好当初白驼山庄没有真的同楼外楼交恶。
不过……楼外楼对妖怪的定义似乎和他们的不同？
算了，左右这是他们的事。
欧阳克走到完颜康床边，凝视着少年稍显苍白的面容。
完颜康肆意张扬的性子，有一大半是完颜洪烈宠出来的。
可谁曾想，完颜康竟然不是完颜洪烈的亲子呢？
只是，虽不是王爷的血脉，至少完颜康也是那位王妃的亲生孩子吧？怎么看起来，反而跟陌生人没多大区别。
这些年随叔父在赵王府上做客卿，那位柔弱的王妃怎么待完颜康的，其实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单从王妃常年住在王爷专门为她开辟出来的茅草屋里，从来不曾参与小王爷的教导就知道了。那位王妃心里还是念着原来的夫君，面对这个喊别的男人为父亲的孩子，心里也是有隔阂的吧。
愧疚？为难？
恐怕那位王妃自己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前夫留下的血脉，又自责于自己终究改嫁了他人，几番下来，才只能选择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吧。
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么？
欧阳克坐在床边若有所思，指尖向完颜康脸上移去。
还没等他触碰到完颜康，少年周围清光一现，他的手便撞在了一个半透明的圆罩上。
欧阳克：……
原来顾少楼主布下的结界，也防着他么？
欧阳克悻悻地抽回手，不再有其他动作了。
在安静等待顾惜朝时，欧阳克原本被今天接收到的各类信息冲击到蒙圈的头脑，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
他一路抱着完颜康过来找顾惜朝，怎么赵王府都没个人过来看一眼？
王妃也就算了，为何连王爷那里，都没半点动静？
——
顾惜朝御剑回了楼外楼，楼中却不见息红泪踪迹。问了姚黄之后才得知息红泪和息珊出去除魔了，赫连春水自然也跟上去了，便不再关注，叫上几个侍女一起去了楼外楼的藏书阁。
藏书阁里的书多半是记载着李建成多年来默写出来的关于妖魔鬼怪、灵异奇志的相关内容。顾惜朝在里面扑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符合从完颜康身上取到的毒素相关的记载。
看完之后，顾惜朝神色便凝重起来。
完颜康离开楼外楼时，必然是没有中毒的。回到王府后接触的人也不多，就那么几个。
那么，有问题的，是包惜弱，还是完颜洪烈？
第63章 铁马冰河复中原（二十八）
顾惜朝没有深想下去, 记了解毒法子便匆匆御剑去了赵王府。
守在完颜康身边的欧阳克只见窗外夜空中有一线青光闪过, 顾惜朝已经到了跟前。
顾惜朝示意欧阳克站开后，便着手替完颜康解毒。
欧阳克看着顾惜朝动作, 心里想着，小王爷这一遭可受了不少罪，等他醒来，就不要再像从前一样逗他了吧。
天将明之时，顾惜朝终于完成了解毒。只是完颜康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 暂时还醒不过来。
顾惜朝甩甩手，在阿康休息的这段时间里, 自己就把王府彻底清理一遍吧。
来来回回被耍了几次, 怎么着也得讨回来。
顾惜朝神色平静，向旁边面上掩盖不住惊讶的欧阳克道：“辛苦欧阳公子照看阿康了，公子且回去休息吧。”
欧阳克迟疑了一下，看到顾惜朝的眼神后, 还是转身离开了。
房门关上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完颜康, 心里颇不是滋味。
顾惜朝坐回床边，握着完颜康的手沉默地看着他。
云啸幽篁迷离的幻影旋在顾惜朝身后, 琴灵俯首，轻声道出了她探知到的一切。
完颜康这一睡, 就睡了七天。
他醒来后, 面临的却是一个无法退缩、也不能退缩的境地。
丘处机见到了杨铁心。
丘处机在欧阳克带走完颜康后, 来看过一次他，却在顾惜朝的冷眼下匆匆离开了, 他本想去告诉包惜弱当年的真相，转又一想，包惜弱性子懦弱，还是要等徒弟醒来后再告诉她，于是便先离开了。
谁曾想，这一趟出去，就碰上了杨铁心。
他一直以为杨铁心已死，牛家村的郭杨两家旧址早已荒废，多年来也不曾寻到李萍母子的下落。
十五年了，丘处机再见到杨铁心，差点没认出来。
昔年精壮的忠义之士如今满面尘霜，若非杨铁心看到他，自曝了身份，并且又说得出当年的事情，丘处机一时还不敢相认。
穆念慈扶着自己的义父，他握着这位老道长的手，双方神情都十分激动。穆念慈便有些好奇，从前她跟着杨铁心到处流浪，四海为家，从来没有见过义父有过什么亲近些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