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杨烁印象不错,阳光正直的小警察,从何峻凌那里接送羊羊时不止一次遇见过他,一起吃过饭,也知道羊羊喜欢跟他玩。估计是他跟何峻凌比较熟,还没结婚又喜欢小孩子。
白雅薇有时觉得杨烁心性太年轻,自己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结婚了。不过又仔细想想,人和人性格不同,那时自己虽然结了婚,似乎也是懵懵懂懂。
其他孩子都走光了,白雅薇老远看见杨烁孤零零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小小的红色身影蜷在他怀里睡觉。她下意识张口要叫:“何沐阳!”声音却在唇边收住了。
大概是这幅景象和谐得让人驻足。阳光透过树荫洒了一地碎金子,软糯糯的小姑娘玩累了,嘟着嘴吧睡得安详,额角的汗还未落下。
杨烁看见她,腾出一只手来招呼。他摇了摇羊羊的肩膀把她唤醒,羊羊小脸皱成了包子褶,揉揉眼睛从他怀里爬起来。杨烁看她小脸睡花了,拇指帮她擦擦,眼神柔得要化了。小孩子皮肤嫩,不舒服,捂着不给他碰。
白雅薇忽觉背后发麻,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后又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蚜虫那样别扭。这种和谐的画面落在她眼里只有不祥,又觉得有点恶心。
她借着疲倦扯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羊羊,到妈妈这里来吧?”
羊羊要跑过去,被裙子绊了一跤。杨烁护住她抱起来,停在白雅薇跟前。
“白姐。”
她忘不掉刚刚他看羊羊的眼神。他眼里复杂得好像羊羊是他的亲生女儿那样,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可爱的小孩子。
白雅薇几乎可以确定他在羊羊背后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你喜欢的是谁?她差点儿脱口而出,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唇上带了一天的大红油彩热化了,黏糊糊的闷,糊在嘴巴上张不开。
“谢谢你啊,太麻烦你了。他爸爸先走了,还好你帮了我们大忙。”
“嗨,没事儿,羊羊挺乖的,”杨烁摆摆手,和羊羊的小手击掌,"谢谢羊羊请我过来呀!"他随口讨好白雅薇,“姐,你今天真的太美了,何医生也这么说。红色显年轻,头饰也漂亮。”
“谢谢,”恭维的话听了一天了,白雅薇依然像以前那样喜欢听他说话,可是此时却觉得恶心爬满了全身,眼里好像都带上了敌意,“羊羊,跟哥哥说再见,下次再和哥哥玩。”
羊羊大概是困了,趴在妈妈肩头,拿稚嫩的童声和他再见,伸着一只小手要他再牵牵。
白雅薇竭力抑制住上升的厌恶感,维持住礼貌不要抱着羊羊侧身躲开。转身离开时,她透过杨烁因为太热松开的衬衣领口看见一抹和他不搭调的金属光泽。
那抹光不祥,看得白雅薇心脏怦怦跳。她浑身发凉,凉得身体发抖头皮发麻,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离开杨烁眼前。她难以抑制想要奔跑的欲望,怀里孩子的重量和酸痛的前脚掌都不能阻止。
所以她跑了两步,鞋跟在草地上崴了,向前栽下去。
"小心!"
失重时她想如果自己跌在了地上,一定会控制不住地失态,揪着杨烁的领子疯了一般弄个清楚。可是杨烁把她接住了,左手捞过羊羊,右手接住了她的腰背把她扶正。她还没想清楚就已经稳稳站直了,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头靠近他胸前,耳边传来温热的体温。白雅薇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圆圆的指环从杨烁领口掉出来,被铂金链子牵着,只露出一半又迅速藏了回去。
第133章
银港广场有个漂亮的圆穹顶,钢骨玻璃拼出一颗漂亮的芒星,呼应B2层大理石拼花的那一颗。经常有女孩子站在芒星中间,让同伴从上一层拍照。
衣着精致的女孩子摆好了姿势,忽然四周一片寂静。行人停下脚步,纷纷望向这里,看得她莫名其妙。她冲一层围栏边拿着相机的闺蜜招手,问她有没有按下快门,可是闺蜜举着相机毫无反应。
她看见手背上粘了一点红色污渍,皱皱眉抹掉,一抹却成了一大块,像菜市场的碎肉末,透着刺鼻的血腥。
周围的人群逐渐开始骚动。女孩子转过身,背后沾满了碎血肉。
"啊——"
离她几米远处一滩红红白白的东西入眼,广场中央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周五晚的银港广场没了一贯的喧闹。技术部已经先一步到达,封锁现场,对尸体进行拍照记录。后赶来的二队拉高警戒线钻进来,对地上一滩模糊的血肉皱皱眉。脑浆飞溅,尸体骨头碎完了,摔成了一个扁扁的人形,披着黄黑色制服和一把摔散的头发。
死者是八楼茶餐厅的女服务员,和店长发生争吵后,突然从餐厅里冲出来跳了。
杨烁穿的警服,边走边戴上手套,一转身腰间明晃晃藏了一副铐子。天知道这么个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看着就让民众放心的好警察,五分钟前还在车里嚷嚷着要下班回家。
赵队老婆嫌他不着家威胁要跟他离婚,后院着火;王霄放婚假了。车里就他们三个外加俩学生,杨烁耍嘴皮子:“我寻思着也没给我放婚假,还让我加班。”
“你那病假就是婚假了。”
“听听,以前啥时候杨队急着要下班呀,”李佳和拿他开涮,“何医生得赔我们局青年骨干啊。”
“杨儿得赔人家一附院的青年骨干,”陈诚成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跟你说啊,去年何医生躲他那会儿,连发两篇sci,他们分手以后又发了一篇。”
“靠,这么厉害?”
“人家基因好,书香门第,爷爷辈的都全是知识分子。”陈诚成趴上前座。
杨烁开着车,伸只手胡乱揍他一把:“嘿——你真能八卦。我让你别查他!他会生气的。”
正说着他收消息了,瞄了一眼:“草,这回不着急下班了,他急诊。都让你个烂橙子说的。”
下午何峻凌临面遇上邻组的值班医生。他打了个哈欠:“何医生,您太太来了。挺漂亮的啊。”
“啊?”何峻凌没反应过来,已经和他擦肩而过。前面护士长又叫他:“峻凌,有人找你!”
何峻凌看她挤眉弄眼的,弄不清缘由,再一看白雅薇从休息室闪出身来。
“没什么事,就是说说女儿,”她冲护士长笑了笑,打消她的好奇心,“何医生太忙了,我来早点预约。”
“哪里的话呀……行,我今天也差不多下班了。”何峻凌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笑着点点头,白雅薇也扯着脸皮笑笑。见前妻来他有点意外,但没多想,给杨烁发了条消息不见他回复,应该也是在忙。
“嗯等等,别下班了,”胖主任挂了电话拍拍何峻凌的肩膀,一边看手机发消息一边说,“实在对不起啊美女,今天不行,何老师我插队借走了,”他盯着手机头也不抬,挥挥手脚步已经迈了出去,一字一顿地说,“小孩子吞笔帽,唉哟——看看群里发的病例,走吧,准备手术。”
五官科医院转送来的,一个七岁小孩,呛了个笔盖子堵在右主支气管,拍片子一看,右半边肺已经全部塌陷了,没有呼吸功能。目前是打算先用支气管镜,从喉咙伸进去取出笔帽。但是笔帽不好抓,五官科担心抓取时滑脱到另一边,把有功能的左肺再堵上,孩子就彻底没法呼吸了。所以他们把小孩送过来,取异物的同时做好手术准备。
第134章
什么叫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担心的事发生了。笔帽从金属夹子滑脱到另一边,紧急开胸手术。一场手术做下来快十点,几个人下了台差点儿饿死,主任说请吃夜宵,一道儿回病区。
值班护士看见他们回来了,连忙指指休息室。何峻凌推开门,看见白雅薇还坐在那里。
“小薇?你怎么还在?”何峻凌一时惊得不知如何反应。白雅薇这样等他只在两人刚结婚时有过。那时他还是规培,每天忙得见不到人,只能来医院相见。
“峻凌,我真的有急事。”
同事看过来的眼神别有深意,大概以为她有复合的意思。何峻凌看白雅薇不像开玩笑,以为她遇上什么难处,迅速收拾了和她一起出去:“好,这么晚了也不安全,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似乎是补了去年连绵阴雨,今年天热得早,七月头初闻蝉鸣。踏进外面的空气,皮肤立马泡进了热潮。何峻凌想把领带抽了,当着白雅薇又不能。
“怎么了,是因为羊羊吗?”他觉得前夫前妻的大晚上这样有点不合适。
“没有,她好得很。”
“那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我能不能帮的上?”
“没有。”
“不会是和赵宏吵架了吧。”
“不是,”白雅薇嫌何峻凌走得太快,刻意停下来拖住他的脚步,“何峻凌你等等。我来和你商量一下,我想让羊羊改跟我姓。”
“这个啊,”何峻凌思考了一下措辞,“我没意见,这方面我应该尊重你。你照顾羊羊居多,现在和你住,以后她上学也会更容易解释一些。我父母那边你不用考虑……”
“没意见”让白雅薇耳朵嗡鸣。再后面后面诸如“不用等我这么晚”“电话里说就可以”,左耳朵灌进去直直从右耳穿了出来。
她打断:“你当然没意见,你凭什么有意见。”
“雅薇?”何峻凌有点惊讶。
她喉咙动个不停,吞咽口水,把不能达意的破碎词句咽下去,努力组成句子。
“小薇,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把白雅薇让到内侧,避免被行人碰撞。白雅薇觉得自己会被他逼疯,胸脯随着呼吸抖得厉害。
何峻凌变了,也没变,不变的是当着外人、当着她的那部分疏离和体贴。而变了的那部分,她努力了十多年都没能改变他,甚至一度被他同化失去了自我。而离开她后,他轻易改变了。
她揪住何峻凌的领带,拽了他一个趔趄。
“喂!雅薇!你这是……”
平整的丝质领带被扯坏了,斜纹扭曲。白雅薇伸进手指去,指尖触到了他领子里细细的金属链条,勾出来一个圆圆的指环。
她松开那个圆环退了几步,哐啷啷撞倒了路边停放的一排自行车。好心的行人驻足,帮忙扶起来,她顾不上看。
火山下的岩浆翻涌了十多年,喷薄而出,喷出她作为女人的部分所能拥有的最深的绝望,遮蔽了整个天空。
“何峻凌,你恶心!”
I can dim the lights and sing you songs full of sad things. We can do the tango just for two. I can serenade and gently play on your heart strings……
手机响得讽刺,温馨甜蜜的音乐。
“是他吧?”白雅薇擦了把眼泪,笑得不屑,“接啊,怎么不接?”
何峻凌把手机屏幕给她看,杨烁的名字在跳动。他按下免提,那边传来的声音透着一点亲昵。
“哥?你结束了?我这有情况,你别等我。”
“知道了,注意安全。”
白雅薇觉得荒唐,扭过头去,撩起头发扇扇脖子,好透气。
“何峻凌,何峻凌……何峻凌,我怎么就没想到。”
她感到自己要失控,拽着何峻凌往前小跑着走,一直拽到前面小弄堂,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我真该买瓶水,泼你脸上。”白雅薇想要嘶吼,哭声是那么绝望。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有东西在她肚子里疼,逼她弯下腰来蹲着。何峻凌想要拉她起来,被她甩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何峻凌没了主意,默默看她哭了一阵。她拢着散乱的碎发站起来,吸吸鼻子,看着他笑了:“何峻凌,你拿什么再去爱别人啊?你配吗?你对得起他吗?你根本就不完整,你知不知道?你这辈子永远有一块拴在这里,”她圆睁的眼里不住滚下泪珠,用力指了指地面,“我这里,羊羊这里,你死都还不清。”
停在了暴风雨的中心
第135章
死者坠楼前跟店长发生了争执,店长说她工作心不在焉,批评了几句,没想到她越说越激动,突然就冲出去跳了。店长也吓懵了。
监控里那个女服务员晃晃悠悠的,看着精神不正常。虽然还没做毒物化验,经验告诉杨烁,她有七八分可能性磕了药。同事也说她今天来的时候就有些反常,反应迟钝,说几句话就很不耐烦。
记录好现场,几个人分头跟那家店的店员聊了聊,发现店长对店里好几个女员工存在威胁及猥亵行为,其中一个甚至算得上强奸了。再回去问店长,他眼神躲闪,狡辩说死了的那个自己也不正经,外面做鸡的身上还有性病。
“她做小姐你就有理了?”杨烁上下打量他一眼,交给两个学生练练手再问一遍,吓唬吓唬他,也避免遗漏。本来以为是个自杀的简单案子才带学生出来,结果搂草打了只肥兔子,涉黄还有涉毒嫌疑。他先给缉毒队的发了视频让他们看看,又给何峻凌急急打了个电话:
“哥,我这有情况,你别等我。”
打完电话陈诚成扬着手机说已经查到了她常去的宾馆。几个人回队里换了便服,大半夜找了点垫肚子的东西直奔宾馆去了。
“他追的你吧,谁追你都会答应的,”白雅薇抹掉再次溢出来的眼泪,“我现在只觉得可笑。”
“何峻凌,为了留住你,什么方法我都用过了。我追的你,我说的结婚,我要的孩子。我曾经以为结了婚会好,有了孩子会好,以为我多照顾家里一点,让你放心工作会好,”她竭力压抑住嘶哑的声音,重复一遍,“我现在只觉得可笑。我自己一步一步往深渊里踩,为了你,差点把自己都弄丢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我一会儿觉得你爱我,一会儿又觉得不爱,像个神经病一样,总是思考自己哪里不好。结果到头来你告诉我真相是这个?"
何峻凌不发一言,闭上眼默默听着,每个字都像蜜蜂张了翅膀往脑子深处蜇刺。
“呵,我他妈跟你离婚了还觉得是我有错,是我出轨在先,”她扔了个装首饰的小盒子给何峻凌,“何峻凌,你要不要脸啊。”
何峻凌接过来,是当初的婚戒,白金柔和的光泽化作尖刺狠狠扎了他一下。同样是天天戴在手上,白雅薇那枚比他保养得好太多了。借着夜光看见那圈流转的光,他努力支撑的平静外壳被罪孽压得裂开,压得他喘不动气。
白雅薇非把所有的憋屈在今晚发泄出来不可,“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是羊羊。羊羊怎么就有你这么个爸爸。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有了孩子以后你变本加厉地想逃避,想躲开我、躲开她。你想躲,我也想躲——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回我帮羊羊洗澡,突然特别厌恶她,想把她扔了——我是不是很可怕?我也觉得自己可怕。
“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因为从她身上我一点爱情都看不到,只看见自己有多愚蠢。
“我刚拿到驾照的时候,你带我上路。都说脾气再好的人坐在副驾驶当教练都会变暴脾气,但你就是不会。不管我是哪里做的不对还是遇上危险,你永远都只会说‘没关系’。何峻凌,你是不是想过,如果出了事我们两个一起死了,就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