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祖化神失败,魂飞湮灭之后,应龙便销声匿迹了。”男子神色黯然,猜测道:“他许是太孤独了,灭世也只是想引人去结束他的生命。”
少女不以为然,辩道:“应龙可是龙中之龙,怎么会因为自己想死就要屠戮人间,毁天灭地呢。”
男子心知她在故卖玄虚,便配合地问道:“那你有何高见?”
少女蹭一下站了起来,献宝似的将手中书本翻到标记的页面递至男子面前,指着一行小字,念出声:“‘灭世之兆更像是造物主在百无聊赖之际想出的小游戏,是后生还是重生,让众生万灵自己选择。’我看到此处便突发奇想,假设这真是一场游戏,那便会有游戏规则呀。救世与灭世,赢的那方不应该有什么奖励的吗?”
男子盯着书上的小字,思绪转动也是极快,顺着她的话道:“你的意思是说,应龙是为了神的奖励而灭世?”
“是呀!”少女眉飞色舞,更是变回了原形,一只灰溜溜的小麻雀,拍动着轻巧的翅膀,唧唧喳喳说道:“譬如神许诺我,灭世成功后可以将我变成凤凰,那我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天灭地的。”
男子取过笔,娟秀的字体落在纸上:灭世成功后或可如其所愿。写完后,他伸出手,见小麻雀轻车熟路地飞到了他柔软的掌心上,轻轻问道:“你就这么想麻雀变凤凰?”
“这是我的梦想呀。”小麻雀圆圆的脑袋直点,嫩黄的小尖嘴说道:“今生若不能变成凤凰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的!”话音未落,画面急速的翻转,焚仙炉里,少女死的时候确实没有瞑目,圆瞠的双目里盈满了鲜血……
“哇—哇——”粗劣的鸦啼声,令凤银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猛然睁开眼便见竹绣的俊脸离她不到两寸,吓得连忙后缩,脑袋不慎撞中床板,连带着旧伤疼得她龇牙咧嘴。
竹绣直起身子坐好,低低笑道:“夫人这觉睡得可真长,从去年睡到了今年。”
凤银趁机翻身坐起,见自己身上衣物整齐,便缓和了脸色问道:“今天初一了?”
竹绣点头,伸手至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过去,声音温和悦耳:“辞旧迎新,愿夫人平安喜乐,岁岁有我。”看凤银没有接的意思,他也不恼,捉了她的手腕将木盒塞进了她手里。
凤银睨着手中的木盒,心思沉重,桃夭的突然消失定与西门有关,西门在锦阳怕是出什么事情了。
“竹绣……”凤银为难地开口:“我想要去锦阳,东方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委托曹三帮忙照看。”见竹绣的眉头微拧,她立即补充道:“当然不是白吃白住,我会付钱的,先赊账……”
“本店概不赊账,”竹绣挑了挑眉,魅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倒是可以肉偿。”
凤银白眼翻上天,起了一身的鸡皮,推开他道:“我嫁给你成不?”
“夫人你真会说笑……”竹绣眼中的戏谑之意慢慢褪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凤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没钱,我嫁给你抵债成不?”凤银放慢了语速,心里的计划是先去锦阳等救回了西门,她便又是那个横行兰州城十里八乡的救世之女了。区区竹绣,根本不是西门小老弟的对手。
竹绣气息一窒,喜悦填满了心房,笑容在清隽的面上漫开,他点头:“什么有钱没钱的,以后夫君挣的钱都是你的。”
凤银心里微微一荡,这般明媚灿烂的笑容恍了她的眼,有一瞬间她似在那笑颜里寻到了一丝上官杜若与南风的影子。凤银仔细想了想,除去竹绣的骚性格,就光脸而言,他们三个都属于盐系颜,清俊耐看,书生气质。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夫君给你买去。”
“秋水斋的泡椒鸡爪。”
竹绣起身离开后,凤银悄悄打开了小木盒,里面是一条镂了珠花的紫玛瑙吊坠,色泽艳丽,纹理流畅,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价值不菲。
为什么偏偏是紫色?凤银抚上了脖间的陶笛吊坠,想起了刚刚的梦境,梦中的少女与男子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了,但总是看不清人脸。她闭上眼睛努力地回忆着,竹绣也做过类似的梦,莫非梦里的男子是竹绣?
“罄竹……罄竹……罄竹……”凤银默默念着,猛地睁开双眼,脱口道:“罄竹难书,难书……南殊……”梦中男子的脸也慢慢清晰起来,端雅俊秀,是南风!
*****
兰州城门口,阿添挺着肚子在良恭的陪同下前来送行。
阿添递给凤银一些打包好的零食干粮以及一张写了地址的字条,关照道:“去了锦阳若是暂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可以先去小段那里,他在皇城附近开了一家酒肆,据说生意十分红火。”阿添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马车前安静候着的男子,突然压低声音问道:“都说商人薄情重利,这个沈公子看着一表人才,娶你图什么?你们莫不是私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而且你不也是经商的嘛……”凤银顿觉手里的包裹一沉,顺着阿添的目光歪头看了眼化名沈轻寒的竹绣,他今日将头发盘结成髻,以紫玉发冠高高固定在头顶,露出了整张清雅俊逸的脸庞。
察觉到了凤银的目光,竹绣眸光转向她,并回以微微一笑,锦衣墨发,颇有风流贵公子的模样。
撞见他俩在眼鼻子底下眉目传情,阿添不舒服地搓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要小心别轻易闹出人命啊,届时想跑跑不了。”
“人命?”凤银不解地看着阿添,随着阿添不怀好意的笑容,视线移至她的孕肚上,凤银面上一窘,羞愤道:“靠,你这个邪恶的已婚妇女!”
阿添捂着肚子呵呵直笑,一旁素来寡言的良恭突然开口道:“孩子今年五月生,你若有空可以回来看看。”
凤银与阿添相视一笑,良恭这个内敛克制的死正经,内心暗戳戳期待着再会,嘴上还要以孩子为幌子。
“好好好”凤银点头应承,“等干儿子出生了,我一定抽空回来探望。”
“还不确定是儿子呢,我最近又好食辣味了。”
“女儿也好,小棉袄。”
“女儿还是算了,”良恭禁不住插嘴道:“你们俩教出来的女儿,指不定长成什么混世妖女呢。”
凤银与阿添异口同声:“你闭嘴!”……
坐在疾驰的马车上,凤银最后眺望了一眼兰州城门,便放下了帘子。脑中想起了良恭刚刚说的有空回来看看,回来……心中溘然酸涩无比,原来她心里早已将兰州看做是家乡了。
“夫人莫要伤感,”竹绣轻轻抚上凤银的手,宽慰道:“等我们到锦阳确认了西门小公子的安危,就立即返回兰州,成亲生子,安居乐业。”软塌上睡着的九命听到了主人的名字,耳朵动了动。
凤银抽开手,哼了一声:“你知道嘛,通常说等做完某件事后就金盆洗手呀,告白呀,结婚呀这类话的人,大多都活不过那件事的。”
竹绣认真的想了想:“那要不我们现在就做生孩子的事情?”说着便解下了胯间的腰带,向她欺近,黑眸轻佻地弯起:“正好别浪费了这长路漫漫,我们好好努力,争取年底给你的干儿子添个好妹妹。”
凤银慌忙阻止他,奈何力量悬殊过大,她敌不过,情急之下一脚踹醒了九命。
“汪汪汪……”九命炸毛怒吼。
宽敞的车厢内,凤银与竹绣面对面坐着,二人的衣衫皆有些不整。竹绣懒洋洋的靠着车厢壁,唇瓣上有血印,轻笑道:“女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岁岁。”
嘴里的血腥味令凤银懒得开口怼他,心里暗自佩服他的勇气,这死亡旗帜一个接一个的立,是要从兰州一路立到锦阳吧。
马车约是行驶到了颠簸路段,车厢内忽而一阵晃动。一根玉箫自行李中掉落下来,竹绣弯腰捡起来以丝巾擦拭,见凤银醒着,便询问道:“要不为夫人奏上一曲,解解闷?”
凤银侧过身睨他一眼,“你还会这个呀。”
“那是自然。”竹绣挑了挑眉:“为夫这些年不仅卖身,也卖艺啊。”
“……”凤银翻过身子面向车厢壁,决定再也不要理会他。
“不过以后只对夫人一人献身献艺。”竹绣补充道,薄唇贴上玉箫,空旷悠扬的萧声伴随着马蹄声悠然响起,夜漫长,前路也漫长。
第26章
锦阳皇城的某座宫殿里,空气中有暗香浮动,重重的幔帐后断断续续传来细碎的喘息,悠长难耐,酥麻入骨。殿内的门窗并未阖严,夜风悄然潜入,轻轻掀起了纱帐一角。
“哇——”门外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乌鸦的叫声。
女子渐渐停下动作,双眉微挑,起身就要下床,却被身下不知餍足的男子重重压回床榻上,迫切地想要同她共赴极乐之境。
“一、二、三……”女子面无表情的记着数,当她数到十时,男子快速抽动的身子猛然一颤,好看的眉眼间媚色正浓,却光芒不再。
女子抬腿踢开了身上的男子,见满床的脏乱,她厌恶地皱起了眉,随手撤下纱帐裹住身体,走至了窗边,将乌鸦放了进来。
乌鸦栖在梳妆台上,身子微微颤抖,漆黑的羽毛湿漉漉地凝成一块一块,似在寒夜中飞行了很久。女子眼中带着爱怜之意,轻轻抚摸着乌鸦圆圆的脑袋,道:“我可怜的妆儿,你定是不眠不休的飞了很远才寻到我这儿的吧。”
“哇——”乌鸦叫唤了一声。
凄凉的叫声令女子心中一恸,问道:“是谁杀了你?”
乌鸦没有回应,眼中氲着湿意,呆呆地望着屋内烛火照不透的暗处。有个黑色的身影渐渐从暗处走近,阔口獠牙的青色鬼面具令乌鸦本能地煽动着翅膀,向后退缩,粗短的喙发出嘶哑低鸣。
女子叹了一声,摇摇头,唏嘘道:“完全变成了一只丑陋的呆乌鸦呢,真是可怕的代价。”说着将受了惊吓的乌鸦搂在怀里,转身对着跪伏在地上的鬼面人吩咐道:“床上的人,你处理一下。”
“主上……”鬼面人语调微微停顿,低头继续说道:“此人是相国家的小公子,随意处置了怕是不妥。”
“原来是相国家锦衣玉食的公子呀。”女子故作惊讶,一顾一撇间皆是风情,道:“那他的血肉定是佳品,拿去喂我的小可爱们吧。”
鬼面人领命,用床单裹住□□的男人抗在肩头,正要退下,又听女子唤住。
女子放下乌鸦,缓缓走至鬼面人身边,吩咐道:“让人将御汤的水暖上,我要去沐浴一番。”说着便扯掉了身上遮羞的纱帐,任由细腻娇嫩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之中。
肩上的重量令鬼面人的动作有些迟缓,他撇过脸,似块木头一般笔直地矗立在床边,直到一只白嫩的脚探向了他的胯间。
女子坐在床边,伸直了脚尖轻轻撩拨着鬼面人,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后,她重重地一脚踹在了那炙热之处。鬼面人闷哼一声,立即跪伏在地上,谢罪道:“请主上赐死。”
“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了这个相国小公子?”
“属下愚笨。”
“男人,控制不住欲望就会被欲望控制。”女子别有意味的目光扫过鬼面人托着被裹的手,淡淡道:“轻易为欲望所困之人,不配活着。”
鬼面人放下了肩上的尸体,诚恳道:“请主上赐死。”
女子低低笑出了声,摆了摆玉手,让他退下。鬼面人走后,抑制不住的笑声自女子嘴里迸发出来,她是故意的,今日当值的鬼面人双手甚是好看,修长而有力,白皙且骨感,无意间的一瞥,竟重燃了她心底的欲望。若是这样一双手游走在自己身上,该是何等销魂滋味呢。
“唉”女子长叹一声,一丝不缕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感慨道:“我果然也不配活呀。”
“哇——”乌鸦飞至床头,她止住了笑意,觉得身下有东西硌着自己,便起身在凌乱的衣物中一通翻找,纤纤玉手挑起一根红线,红线两端是两个金色的小铃铛。女子‘嗤’地一笑,朱唇红润如血染,对着乌鸦悠悠道:“妆儿别急,那个狼心狗肺的小子很快便会来寻你,我让你们做一对乌鸦夫妻如何?”
“哇——”
*******
锦阳地理位置偏南,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此处原是羽国的都城,五十多年前还叫藤川,虽说没有现在这般繁华,但是出了名的盛产美人之都,据闻当前夏邑力排众议迁都于此就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从兰州到锦阳走水路是最快的,乘船大约只需七日。奈何凤银他们是大年初二出发的,租不到船,只能雇了两名车夫日夜兼程的赶路,二十天后终于抵达了都城锦阳。
凤银按照阿添给的地址找到了小段的酒肆,此处位于闹市边缘,距离皇城与渡口都不远,十分适合落脚。正值午饭点,酒肆里一派喧哗热闹的景象,站在门外都能想象得到。
“二位里面请,吃饭还是住宿呀?”见门外有客人,店小二热情相迎。
凤银一走去,酒味,汗味混合着脚臭味扑鼻而来,一群打着赤膊的糙汉子三五成群地围一桌喝酒吃肉的场面令她心生退意。
竹绣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头说道:“这里离码头近,这些人大概都是在码头干活的脚夫。”说完便拉着她朝里面的账台走去。
“小段”凤银开心地朝着账台里忙着记账的男子挥了挥手,她去上官府做任务期间,小段离开了秋水斋远赴锦阳谋生,这才刚过了半年他就自己当老板了,令凤银好生钦佩,居然是个潜力股。
小段愣了愣,抬头问道:“二位是住店还是结账啊?”
“小段,是我呀,凤银。”凤银笑眯眯地从包袱里掏出一瓶酒,摆在了小段面前,继续道:“这是阿忝托我给你带忘川秋水,我特地从兰州背过来的。”
小段恍然的‘哦’了一声,略带歉意的欠了欠身,道:“前几日收到老板娘来信,信里是说她有朋友或来投宿,失敬失敬,是段某有失远迎了。”
“小段半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客套了。”凤银想着可能是小段现在做老板了得端着架子,于是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掌柜的,给我们两间房,隔得老远的那种。”
“这刚过十五,来往船只增多,前来投宿的客人也多……”小段犹豫地拿出一张房牌,为难地说道:“楼上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这么巧?”凤银质疑的眼神扫过小段以及身后的竹绣,漆黑的眼珠转了转,伸手接下了房牌,哼声道:“一间就一间,谁怕谁。”说完便唤上九命上楼去了。
竹绣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账台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轻声道:“多谢掌柜成全。”
“公子客气了。”小段不动声色的收起了银子,低头的瞬间眼中掠过一丝鄙夷,都城果然尽是些衣冠禽兽。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