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邱耸耸肩,对岳林道:“把这小东西抱回去,找到主儿,让人别担心,负雪君不会找麻烦的。”
顾之洲听了,眉梢都竖起来:“凭什么!这里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傅子邱直接无视他,鼓励岳林:“去吧,没事的。”
岳林从顾之洲手里把猫抢回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顾之洲气不过,一把揪住傅子邱的前襟,恶狠狠道:“姓傅的,你坏我规矩!”
“规矩嘛,就是用来坏的。”傅子邱捏了捏顾之洲的手背:“我看过了,只是普通生灵,能不能化形都不好说呢,没危险的。”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这是公然挑战我的权威,传出去了,说顾之洲听了魔尊大人三言两语就改了规矩,我以后还怎么治下?”
傅子邱不以为意:“你想的可真够多的,人家只会觉得你负雪君广施恩泽,大发善心,开心还来不及呢。”说着,他倏然伸长了脖子往顾之洲身上闻了闻:“你又喝酒了?”
“狗吗你?”顾之洲松开他,抓着衣领狠狠嗅了一通:“这么淡的味儿都能闻到?”
“嘁。”傅子邱从藤椅上站起来,熟门熟路的往屋里走:“还以为仙界多清正高雅,不也是动辄花天酒地。”
“谁花天酒地了?”顾之洲莫名其妙被安了罪名,无语至极。他追过去:“天帝拉着我喝的好吗?又不是我自己要喝的。”
走进屋,傅子邱不搭理他,倒是桌上整齐码着一串圆润的红珍珠。
“你磨这么多干嘛?”
傅子邱坐在床边:“准备做个手串,你不心疼吧。”
“我有那么抠门吗?”顾之洲无语,“你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傅子邱想了想:“没什么胃口,随便弄点清淡的就行。”
顾之洲捏决传了个口信出去,喊人送点吃的过来。又踱到傅子邱身边盯着他眼睛看:“你眼睛好点儿了吗?今天的药换了没?”
“岳林帮我换过了。”
顾之洲点点头,两手伸过去抬高傅子邱的脸:“我看看。”
甫一对上,那双总是透着戏谑与轻佻的凤目仍旧披着一层薄薄的雾,因为失焦而少了点水光,看起来阴郁的很。
傅子邱乖顺的由着顾之洲看,黑暗的世界让他在面对这样仔细的注视时多了不少的底气。他轻声问:“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吗?”
顾之洲老实回答:“看不出。”
傅子邱笑了笑,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之洲。”
顾之洲最怕傅子邱这样叫他,喊的他骨头发酥,心发软:“……怎么?”
“你那个心上人,骗我的吗?”
“……”
顾之洲愣了,哪想到傅子邱会问这个。
“真是骗我的?”傅子邱捕捉到空气中诡异的迟钝,无神的眼睛对上顾之洲的,似乎是在看他。
顾之洲破罐破摔:“我骗你什么了,本就是随口胡扯的,你自己非要当真。”他把手松开,想到自己这里门庭冷落,傅子邱那儿却有个什么八歌九歌,语气不善:“再说了,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和你有关系吗,要你管。”
傅子邱低低笑了两声,和顾之洲的恼羞成怒比起来,他似乎陡然间轻快了不少,连肩胛都放松的垂了下去。
天一寸寸黑了下去,芜月阁百年来头一次灯火通明,可惜它的另一个主人现在看不见。
温暖的烛光下,顾之洲和傅子邱对立而坐,热气氤氲的清粥小菜柔和了整间屋子,孤寂经年的小室终于有了人气儿,天地都黯然失色。
“英武洲给的信儿,连笙交待,他没见过艳娘,一直以来都是通过神识沟通。我们进了废墟之后,连笙就和艳娘取得了联系,他不知道你也在,只说困住我或者干脆杀了我,总之不能放我出去。所以刚开始的风花雪月,原本只有我一个人的,没有假想出的新娘同我成亲,我自然是出不去。”
但是连笙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傅子邱跟着顾之洲一起进去了,而且还一起破了“风花雪月”。艳娘在往生台困了八百年,一肚子情爱与怨恨没地儿诉说,正好被他们撞上了。这艳娘也是太过自信,仗着屁股底下的妖气作威作福,聊一半想起来连笙让她杀人,于是就动手了。结果人没解决,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傅子邱想想有点后怕,若自己没跟过去,顾之洲岂非一辈子都要困在那里?
他赶紧喝口热粥压压惊。
“这个艳娘身上压了三道大咒,在往生台还能生龙活虎,离远了就不行。所以一般和连笙联系基本上就是下达命令,顶多两三句就撑不住了,要不然你看她,到现在连外面什么世道都不知道。”顾之洲叹了口气:“不过再多的连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他就是一被人利用的棋子,那个‘它’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他统统不知道。不过……他感受过‘它’的力量,据说非常强大,也就因为这个他才答应帮他们做事。”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艳娘通过连笙的手在妖界吸取大量的妖气,是为了喂饱‘它’。而之前人界的怨灵……很有可能也是‘它’放出来的,还有火山龙王被摄魂。”顾之洲沉吟道:“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妖气,怨气?
怨气,妖气……
“难道说‘它’是靠吸取妖灵的精气和鬼怪的怨气壮大自己的吗?那人的七情六欲呢?贪嗔痴恨?凡有所恨恶都能为‘它’所用?”
“哎呀,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顾之洲放下筷子:“别光顾着吃,给点回应好不好!”
傅子邱吞下嘴里的白粥:“我听你分析呢,不好打断。”
“那你觉得是不是啊,有没有道理?”
傅子邱吃饱了,摸摸肚子抿起唇:“不无道理,但是若‘它’真的靠食人各种不好的情绪为生,那也太变态了。不论人妖,你们神仙已经够清心寡欲的了,也会有自己的妄念吧?人活一世,怎么可能无所求无所怨呢?也就忘尘洲那些小光头能行。你说的有那么点意思,但差在哪儿……我现在也不知道。”
“那若是‘它’被人束缚住了呢?”
傅子邱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顾之洲道:“若‘它’和艳娘一样,被人困住,或者被封印了。受到咒术的限制,不能毫无顾忌的恢复生息,只能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的补呢?”
“靠凡人的七情六欲,妖魔鬼怪的怨气灵气,仙人的执念妄念修复己身,什么样的怪物这么逆天?”
“有。”顾之洲眸色一暗,薄唇轻启,沉沉的吐出两个字:“心魔。”
傅子邱心头猛地一颤,某种异样的共鸣席卷全身。他忽然想到往生台边,艳娘看着顾之洲脱口而出的一个名字。点点寒意自血脉中冒出,未待反应过来,已经捂了满掌的汗。
除了艳娘以外,千万年来,从未听说过有神或魔可以将心魔与肉身分离。但心魔会受各种情绪牵引,不自觉吸食进自己的身体倒是事实,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为心魔所害,最后变得凶残无性,六亲不认的魔头了。
但顾之洲这句话一出,针对的是谁,再清楚不过了。
傅子邱稳住情绪:“你不是说艳娘满嘴胡说八道吗?怎么自己怀疑起来了。”
“艳娘的话是不可信,但有她这个先例在前,其他的也并非没有可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有这种说法,想必多少会有些端倪。”顾之洲靠进椅子里:“别的是查不到了,天魔大战的记载倒是不少,我明天就去青桓洲看看。”
傅子邱听出他话音里的隐忧与不明显的疲倦,劝道:“我们谁都没有见过修成实体的心魔是什么样,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看到的艳娘不是艳娘本人,而是她的心魔呢?此事急不得,你且放宽心。”
顾之洲觉得傅子邱说的也有道理,但他还是急,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再不急天都要被人掀了,我发现你们一个二个就是心大,天帝也不急,敢情就我急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三界这么多年的势力放在这儿,一般人翻不了天。”傅子邱扶着桌沿走到顾之洲身边:“累不累?去睡吧。”
顾之洲很配合的打了个哈欠,瞬间聚了满眼的水痕。还真是有点困,以往这个时候他精神头不知道有多好,再耗上两三个时辰都不一定有困意。
“行,我把这儿收拾一下。”
顾之洲麻溜的处理了一桌碗筷,顺手拧了个热布巾扔给傅子邱:“擦擦脸。”
傅子邱把布巾贴在脸上,细细的擦了一通。
顾之洲看不下去,走过来把布巾抢去,相当给劲儿的帮傅子邱擦脸:“我发现你是真的变了,把自己弄的花枝招展,擦个脸比小姑娘还轻。你这脸皮什么做的?面粉擀的,还能一碰就破了?”
傅子邱被顾之洲用蛮力搓的脸都红了,皱着眉头推他:“有你这样的吗,我擦我的脸,你搅和什么啊……”
“我就看不惯你瞎矫情!”顾之洲两指弹上傅子邱的脑门:“还要什么赶紧说,我快困死了。”
傅子邱捂着额头直吸溜,快烦死这人了。
“没了!你赶紧滚吧!”
顾之洲轻哼一声,转着布巾往外走:“那我去隔壁了,你有事直接喊我。”
第33章
33.
“负雪君,这是记载神魔大战所有的藏书了!”
燕云趴在人高的书摞上,手不由自主的在上头拍了两下:“还有这些……战神的生平,那边是殷叱的。不过这也太多了,没个三年五载你都看不完。你确定不要简修版的吗?大概是这些的十分之一。”
“不用,我随便翻翻,你该干嘛干嘛去。”
顾之洲摆摆手下逐客令,拿了一沓书,就地而坐。
燕云咂咂嘴,冲榻上闲坐的魔尊大人笑了笑,笑完想起来人家现在看不见,觉得有点尴尬,默不作声的走了。
顾之洲无意识看了燕云一眼,那背影清隽的很,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怎么了?”
顾之洲收回视线:“没事,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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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子邱伸腿踢了踢坐他脚边的顾之洲:“哎,你都半个时辰没吭气儿了,以前读书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用功啊。”
“别闹。”顾之洲往旁边躲了点儿:“是你非要跟来的,无聊也别烦我。”
“我不无聊,我就是想问问你看到什么有用的没?”
顾之洲换了一本书:“没,跟我们知道的没什么出入。”
“也是,我们了解的一切都是从这些书上来的,也多不了什么东西。”
顾之洲看的很快,一眼下去就翻一面儿:“书上说:帝君出生那会儿正赶上魔族第一次挥兵天界,母神夕岑避难至梵云谷,那儿有棵神树名曰‘通天神柏’,照拂万物,屏退邪魔。追来的魔兵无法靠近,只好守在谷口。夕岑受了惊,避难途中动了胎气,帝君便在此出生。据说,帝君龙啸出生的时候天降五彩神光,一条金龙自云翳间游浮而出,三界梵音响彻。魔族的力量乃怨气所化,转而便被这经久不息的梵音涤荡干净,只好暂时退回魔界。所以说,第一次神魔大战,是被个襁褓中的婴儿解决的?”
顾之洲摇了摇头:“都逃难了,哪来的襁褓,八成是光屁股。”
傅子邱听的乐呵:“你哪来这么多奇怪的关注点?”
顾之洲“嘁”了一声,接着总结:“就因为这场兵不血刃的战争,人人都将帝君奉为救世神。父帝母神对他寄予厚望,天族众神更是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了他身上。他们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视作乱世中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灭魔族,兴天道,让天族成为三界最至高无上的族类。”
“所幸帝君也很是争气,三岁通慧,七岁破灵,十二岁便手持镇灵剑征战四海八荒。古有佛祖割肉喂鹰,帝君以肉|身度化上古凶兽——饕餮,渡过命中大劫,那年他十五岁。第二次神魔大战时,他刚过一百岁,率天兵八千将打到二重天的三万魔兵杀了个片甲不留。”
顾之洲顿了顿:“看来人是真的会变,帝君后来不是倡导‘凡天生地长的生灵,当一视同仁’吗?你瞧他小时候还不是杀人夺命毫不留情。”
“也不能这么说。”傅子邱道:“许是因为看惯生死,方知命如草芥自当珍惜呢?你不能拿我们现在的眼光看过去的人,我们如今天下太平,帝君却是自小伴着战火长大,身在局中,往往身不由己,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魔族进犯天界而无动于衷吗?”
说的也是,见惯了战火纷飞,命比草贱的帝君,按理说应该长成个冷心冷肺,麻木不仁的样子。可龙啸没有,非但没有,还破天荒在这些血淋淋的惨祸中无故多生了些大慈小爱,见众生苦便心忧,闻众生痛便心痛。
以至于后来,他极力反对两族交战,多番派遣使臣去往魔界言和,希望天魔两族可以分而治之,和平共生。
不过他当时这个念头被很多人反对,甚至有些神仙还觉得帝君是不是打仗把脑子打坏了,怎的净说这些荒谬之言?在那些人眼中,天魔两族早已水火不容,不是你族神灭,就是我族魂消,非要赶尽杀绝,永除后患。而龙啸所言完全是妇人之仁,更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顾之洲合上书:“战乱年代的君主真难做,打吧,便是生灵涂炭,不打吧,敌人虎视眈眈,自己这边还使劲儿找事。”他把书丢到一边:“看的窝火,我换殷叱的看。”
“其实这些你都不用看,”傅子邱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都在这里了,你问我就好了嘛。”
顾之洲当即就把手里的书砸了过去:“脸怎么那么大呢!”
真不怪傅子邱嘚瑟,实在是顾之洲看的都是他自小便背的滚瓜烂熟的,还是最最基本的那些:“哎,说真的,要不我给你说说?”
顾之洲颇像个检查功课的教书先生,转了个身面对着傅子邱,把书一摊道:“行,你就说说殷叱,我可看着呢,说错了给我喊哥!”
傅子邱勾了勾唇,娓娓道来:“魔王殷叱,生于九曲,真身乃少有的九尾赤狐,和帝君同年出生。唔……应当比帝君小几个月,因为帝君降生时那场梵音击退魔兵,天族的人趁势追击,九曲就是在那个时候毁掉的。当时殷叱还是个幼崽,小不伶仃没被天兵发现,所以幸免于难,接着就开始了他幼时颠沛流离的生活。”
那时候局势紧张,各路妖精死的死,逃难的逃难,余下有些精力的都上战场去了。
战争逼迫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崽为了在厄境中生存下去极速的成长起来,他要活下去,没有干净的水源,便扒着精怪的脖子饮下魔血,饥肠辘辘时,寻不到果腹的食物,便把死去的同伴尸体烤了吃掉。
他东躲西藏,一边甩掉外族的追兵,一边还要提防饥不择食的同类将他当作盘中餐。
殷叱的幼年生活充斥着烽火硝烟、断壁残尸,见惯了身首异处的各路人马,唯一的愿望大抵是能安稳的睡上一觉,最好醒来还能有碗热饭。
在一次天兵的围剿中,他不幸被俘。天兵气焰嚣张,从未见过九尾赤狐觉得稀奇,没有立即杀了他,而是将他绑起来百般折辱,不顾求饶一一斩断他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