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气,被凛冽的寒风吹醒。
今年今年回家过年的时候,带一副手写的春联吧。
*
但林沛然最后的这个新年,注定不能愉快到最后。
林沛然眉眼笑弯了,温温暖暖的,站台顶上漏下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柔化了他的轮廓,令他整个人都像散发着金色的微光。不是我说,你有时候吧,真的特人.妻、特啰嗦
林沛然!郑文轩不大高兴,皱着鼻头瞪了他一眼。
咳,居家、居家林沛然乖乖改口,把路上解闷儿的零食丢他怀里,喏,一路顺风。
郑文轩点了点头。
临上高铁,他又回头去看林沛然。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一起拥着秋月,听温柔的落雪,听到春花次第开、光阴流转间树荫如浓到天长地久,到海枯石烂。
林沛然心口忽然一颤。
他笑着笑着,泪就淌下来。
他没有天长地久了,春花秋月,可能也只剩一个轮转,更不能奢望什么朝共青丝,暮里白头。他会比郑文轩先走,然后留他一人在尘世里形单影只
林沛然郁闷抱着脑袋坐了起来。
虽然姚乐阳说得轻松极了,可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脑子里长肿瘤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他原本的责备也说不出了,只轻声问姚乐阳:你就不怕吗?
啊?怕什么?
姚乐阳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默了半晌才回:怕啊,怎么不怕
要在我脑壳上开个窟窿,切掉我脑袋里一块东西,弄不好有个意外我在手术台上眼睛一闭可能就爬不起来了就算手术成功也难保不会有感染怎么可能会不怕啊
她说着说着,就有点鼻酸,但还是努力跟林沛然轻松说笑。
马上八月了,秋意催人,浓绿的树荫里,有太多藏在黑暗深处的枯物摇摇欲坠。
郑文轩并没看懂他的眼神,他只觉得林沛然还是同以前一样,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安静,像内敛的春光那样温柔和煦。
他朝树荫下的林沛然走过去的时候,好像在某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个、对不起,我我没想到她会找来她说她打个招呼就回去,没事的。
林沛然侧过头,视线穿过郑文轩的肩头,落在他身后十几米外杵着往这边望的贝佳身上。贝佳无声站在那里,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有一点可怜。
姚乐阳几乎全天24小时在线,很快就发来了回复:『啊?我正出差呢,最近公司搞了个活动,全程直播,你去字母站直接刷直播见我可能比较快。』
『』
林沛然万万没想到,被他视为最后的保险的姚乐阳,居然偏偏在这种时候出差了。她不在B市,林沛然除了靠自己别无他法。
尽管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脑子却还难得清醒,林沛然撑着爬起来,扯着穿上还算整洁的衣服,把手机、身份证、银行卡、病历、医保卡、房卡钥匙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死死塞进包里,抱在胸前,然后打开屋子的门,只留一条手指宽的缝隙。
做完这一切,他瘫倒在沙发上,手抖着拨了120。
郑文轩想去买外食给他带过来,但又觉得林沛然现在实在离不开人。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他离开,林沛然八成会直接扑在地上。
林沛然本来已经点头,答应他去那家在地图上可能看起来更近的店,但似乎是想到,同样标着只有四百米的、近在眼前的LOGO却那么远,又不禁怀疑起真实的距离。
他于是就退缩了,咬了咬牙摇头说:算了,回去吧,我想回去。
郑文轩知道他这是真的扛不住了,是出于保全最后的体力做出的判断。林沛然有多倔,郑文轩比他本人更清楚。
他轻声问:不是一直想去吗?就在眼前了。
林沛然下意识想接好,话到嘴边,呆了一下,目光忽然飘向无尽的长空,变得很悠远,
他最后一次跟郑文轩见面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好像是,你回去准备工作吧,我自己能行。
哎。
林沛然叹出一口气,决定晚上跟郑文轩打个电话。
他在哭。
恸哭不止。
最后一次,他为郑文轩流泪。
眼泪安静地往下淌的时候,他低低道:这次你真的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声音散在空气里,飘飘渺渺,轻轻淡淡,仿佛没有出现过。
天亮的时候,雨就又停了。
白玉按林沛然的指点,笨拙将不太乖的蛋黄们和蛋清分开。
你确定这东西真能打发?打到什么时候算完?白大医生心是很灵,手却并不算巧,让他面对解剖刀可能还会顺手些。君子远庖厨,他在跟吃食有关的事情上,是真的完全不开窍。
林沛然不禁怀疑,他这些年数年如一日的饮食简单清淡,是不是完全就因为他根本不会做饭
可是郑文轩又真的舍不得和林沛然留下的每一条联络,这些一点一滴,都是他想收藏一辈子的东西,每次删掉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把它们刻在脑子里。
贝佳每天都会检查他的手机,虽然郑文轩什么痕迹都不留,贝佳也还是会疑神疑鬼。她要求把他们两人的账号关联,这样郑文轩单人联络的每一条消息,贝佳那里都会有实时提示。
郑文轩照做了,但贝佳还不知道,这些天他又买了一台新手机。
下班回住处的时候,他就用秘密手机和秘密账号跟林沛然联络。
他跟林沛然说:就快了,真的,再过一段时间等我彻底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会给你一个结果。到时候我们去海南,去你想去的苏杭,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做生日礼物,陪你玩儿个痛快。
睡吧。
他说完,沉默了很久,才低低接上:再见。
今生风雨太多,但愿你下辈子的每一天,都能被阳光洒满。
郑文轩的手机安静了两个月。
他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郑文轩说:我好像没带钥匙。
林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