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道:兄长,若是一只羊硬是凑到一只狼的面前让它吃草,这只狼难道还要放这只羊一马吗?
元齐嘴唇哆嗦了两下,接着道:呵,口齿倒是越发伶俐,只是你难道真以为,自己担得起狼的名声吗?若非那几个老东西不肯承认我,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谢渊抬起头,看着元齐,戏谑的眼神中似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道:那几个老东西兄长既然这么说看来,徐老先生是你杀的吧?杀了他,又把母亲的画像留在那里,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元齐走近谢渊,微弯下身,一手扣着谢渊的下巴,道:你的消息倒来的挺快,看样子,这又是谢敬之告诉你的吧?
他将谢渊的头又抬起了一点,玩味道:傻弟弟,你难不成现在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吧?
谢渊被他扣住了下巴,说不出话来,却仍没失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这时,这笑容里仿佛夹杂着一分不愿认输的味道。
元齐继续道:既然你问我打的什么算盘,那我便回答你。
他站起身来,张开精瘦的双臂,张狂地大笑几声,继而声音沙哑地道:那当然是要搅乱凉州这摊烂水了!
谢渊终于有些变了脸色,道:兄长,我劝你一句,无论哪朝,凉州都是边关重地,你若是拿凉州开刀,一步行差踏错,后果都会不堪设想。
元齐道:那又如何?你看看现在的凉州!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乱臣贼子,拿凉州这样的地方当他的墓地!毁掉了边防城墙为他修皇陵!哈哈哈哈哈,难不成,我还要对他手下留情?还有,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少对我指手画脚!
谢渊沉默半晌,道:兄长,你想清楚了,这可是在拿凉州城上万生灵为一姓之私欲做赌注。
他闭了闭眼睛,继而斩钉截铁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元齐看向谢渊,冷哼一声道:天真,这世上不义之人多了去了,可没哪个自毙了。我暂时还不想动你,若你不想给凉州陪葬,就听我的话去做。可别忘了,你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呢。
谢渊皱了皱眉,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元齐回到书案钱,轻叩桌面,饶有兴致道:你这张脸,不用倒是可惜了。
他端起一杯清茶,抿了一口,继续道: 煜王殿下最近一直在凉州为黄陵监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可是出了名地爱南风,尤宠美少年。前几日他府中一人还到我这落雪山庄游了一遭,买走了几个小门徒要献给他,我看,等到送货的时候,你也跟着去吧。
谢渊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明白了元齐话中隐晦的意思。少年心性,本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辱的,可是谢渊攥了攥拳头,仍旧没有说话。
元齐把玩着手中的玉石,看着谢渊的神情,玩味道:放心,我怎么会让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去以色侍人呢?这次去,我是有事交给你办。
谢渊终于抬起眼帘,问道:什么事?
元齐道:杀了煜王。
一室无言,房中瞬间寂静地可怕。
最终,元齐打破了沉默,继续道:煜王本就无道,他在凉州作的恶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不必有什么负担。而且事成之后,我可以把解药给你。
听到解药两个字,谢渊呼吸微滞,继而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好我答应你,还望兄长不要食言。
元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明日煜王宴客之时,也是我交货之时,马车我已经备好了,你明早便同我一起上路吧。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元齐继续道:对了,长平侯萧恒这几日好像在凉州,说不定也会拜访煜王府。我也算同他打过交道,这人很是不简单。你要提防着,以免坏了我的大计。
听到长平侯的名字,谢渊心中似有些触动,嘴角牵出一抹自嘲的笑,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谢渊走远之后,一直立在元齐身边的黑衣人终于出了声,道:主人,恕属下无礼。但属下有一话不得不讲。
元齐摆摆手,傲慢地道:讲。
黑衣人恭敬道:小殿下并非池中物,况且他一直以来与我们都不算齐心,这样放他去煜王府,变数太多,我们当真能控制得了他吗?
元齐擦拭着手中的玉石,道:无妨,不说我们,就是煜王也不是吃素的。他进了府,就是两面受敌,还能翻的了天?况且我也等的够久了。
谢渊回到自己家中之后,陈五便凑到了他的跟前满腹狐疑地东问西问,他虽然知道自家小殿下是个不愿意把委屈往外讲的人,问了也是白问,但还是放心不下,那什么狗屁的大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怎么着都忍不住要多两句嘴。
果不其然,谢渊顺口编了些胡话便想要搪塞过去,陈五见套不出什么话来,也只好作罢。
连着应付了这几波人,谢渊已经十分疲累,回到自己房中后,他几乎是刚挨上了枕头,便沉入了睡梦之中。
或许是生死横亘在前,上天难得赐给了他一个美梦。
那是四年前的上元,谢渊于凉州城外梦回亭,初遇谢敬之。
谢渊幼时,曾听徐老先生讲学,其他都记不太清,唯有一句,因为当时不懂,所以尤为印象深刻人活一世,不该为一念所困。
如今时过境迁,他虽年纪尚小,却也悟出了一些,大抵像元齐那样终日奔忙,知其不可而为之者,就是所谓困于一念的人。
而他自己,懵懵懂懂间,也曾尝过所谓执念,所谓放不下,是一种什么滋味。
十五年前,他刚出生,他的母亲便抱着他跳入了火海之中,此后他便落下了五年多的眼疾。
宫中的容妃娘娘听闻此事,力争许久,终于将他带回了自己的煜庆宫亲自抚养。容妃素以仁善闻名,在这之前她便已经抱养了年幼失怙的长平侯萧恒,从此,他们便三人一起居于煜庆宫。
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是谢渊所经历的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光,即便那时候的他并不能看清二人长相,他也知道,他们都该是温柔模样。
然而,他的童年却在五岁时戛然而止。他本以为,他于萧恒,会像萧恒于他一样重要,却没想到,那一句来年上元,北疆凉州城外梦回亭,我一定去接你最终变成了一个不会兑现的承诺。
而他脑海中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与期盼,也在一年又一年的等待中,彻底葬身在梦回亭中。
四年前的上元,大雪封城。他被困在梦回亭,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冻死过去。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将他裹进了一件冬衣里。
谢敬之打着一把油纸伞,为他遮去了所有风雪。他在恍恍惚惚间,只觉得,他一直等待的恒哥哥,他想要的恒哥哥,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