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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2)

沐修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道:换套衣服,随我去院子里转转。说着便道:阿亮!帮易公子更衣。

是!

沐相府有东西两厢,以玥煋亭为界,两厢各六个苑,沐修住东厢最西的鹤苑,夫人住东厢最东而琼苑,夏骞所住的是西厢最西的别院,琼苑和别院可谓是相府相隔最远的两个苑,也不知沐修是何种思考。

行在前往玥煋亭的走廊上,沐修在前,夏骞在后,自始至终也没说话,临到了亭前,并未入亭,沐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之人,见他还未至跟前,闲庭信步,右手食指指节随意敲击着身侧,就像是在打节拍,沐修心里不由得收紧了一下,此人神态像极了当年的太子夏骞

沐修记得每年适逢夏季,太子夏骞就很畏热,私下无人之时,总是独自敞襟读写,右手食指指节随意敲击着案机,就像是在打节拍。看见沐修来了,他也权当自己人,不作掩饰,盛夏时酷暑难挡,只见那汗珠晶莹从他额上滑落至脸颊,又滑至前胸,沐修看着,总忍不住想替他擦汗,可手还是忍下,末了也只是递给他一块帕子,夏骞埋头看书,接过帕子顺手往案机上一放,继续看,夏骞看书极其专注,常看得身无外物,等一本书看罢,看见按上那一方帕子,方才想起沐修来过。

夏骞爱吃桃,黄桃水蜜桃都爱,那年沐修进府快一年有余,民间进贡的桃子,先皇挑了些赐予太子夏骞,他便在府内开了个小型的品桃会,桃儿也不多,就那么十几个,他自己留一个二个,剩下的都让厨子整齐切好,再备着点儿酒菜,大家分着吃。他也只是看着,看着家仆们开心,他便在一旁微笑着,沐修记忆里很少看见夏骞开怀大笑,他笑起来总是淡淡浅浅的。那夜家仆都喝醉了,夏骞让家仆们早点回房歇息,沐修本是走了却好奇太子一人成席会是何等光景,还是折了回来,便见他自己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却凌乱不堪的酒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酿,举着酒杯端详了好一会儿仰头饮下一杯酒,似是觉得好喝,便又饮了一杯,也就两杯,他整个人啪一声就砸地上了。

沐修忙上前把他扶起,却见夏骞已经满脸潮红,对着自己傻笑。沐修问他:你没事儿吧,殿下。

却不料夏骞这是头一回喝酒,酒品还很差,伸出双手开始揉沐修的脸,把沐修漂亮的脸揉得变形,夏骞边笑边揉,笑得开怀像个孩子,沐修庆幸幸好这府里家仆都睡去了,要不然看见他们太子殿下这般模样,还不惊得嘴巴掉下来。沐修本来想把夏骞背回屋子,可夏骞却拉着自己往亭子边的小池塘跑,夏骞让沐修一起坐在池塘边,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夏骞要干什么,只见他从袖囊中拿出两个桃子,一个给了沐修,一个自己拿着啃了起来,他吃相极好,习惯从桃子尖尖儿开始咬,奈何这水蜜桃汁水丰富,滴滴答答的,夏骞只能掏出手帕,沐修仔细一看,竟是自己那日留下的手帕。

借着月色,沐修看见眼前的人脸蛋儿红扑扑抱膝坐在地上,右手食指指节敲着膝盖,左手拿着个帕子,桃核已经被扔进溏水里。他左右摇着脑袋,嘴里哼唱着一首民谣,即使夏骞哼得很不在调子上,沐修却能听出那是自己母亲小时候给自己哼的调子,一首江南的摇篮曲,他一个北方的太子也未曾出入过江南,怎么也会唱?难道是那个狗皇帝教的?沐修想起了自己和夏骞的身世,不由握紧了拳头,是夏骞占了自己的东西,他为何浑然不觉,他为何还能在这里哼着小调?他甚至不知道他生母死得多凄凉。如果就在此时将他推入溏中,就说太子酒后失足落水,谁又会知晓?

沐修站在沐修身后,他的手靠近夏骞的肩膀,欲推却迟疑,夏骞猛得回头眼里是笑意,他看着沐修的眼神明亮而纯净,就像他的人,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夏骞看见沐修停在半空的手,便拉住了,将沐修拉的坐在他身边,他将沐修的手拉入怀着,抱着他的手臂就像抱着一个枕头,夏骞微笑着闭着眼,嘴里呢喃着,声音轻轻地:子慨,你的手臂真舒服微凉柔软当枕头正好夏骞靠着沐修的肩膀睡着了。沐修没有动,任由夏骞抱着,隔着布料,感受着夏骞身体的微热,啃了口手里的桃子,真甜。沐修低头,看着身边睡得毫无防备的夏骞,微微颤动的浓长睫毛,沐修伸手拨弄了下,夏骞皱眉,手在面前挥了两下,将沐修的手臂抱得更紧,嘟哝着:章嬷嬷,再让我睡一会,我就起来念书。便又睡过去了。沐修心下几分动摇,身边这个自己处心积虑接近的人,随着日日相处,竟和自己当初预想的截然不同,在他清冷极慧的外表下,竟是一颗纯净透亮的心,没有邪念,待人如水,温润如玉。沐茵喜欢他,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说自己和他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想来沐修又有些生气,想推开身边的人,却被他抓得更紧,夏骞闭着眼,那晚,睡梦中他对沐修说:伴我一世可好可惜当时的沐修,只想着如何摧毁夏骞的美好。

那一年,他俩皆十七岁

思绪抽回,沐修看着面前的假易郁,一身素绿的长衫轻薄透气,步履轻盈,现已站在沐修跟前,见沐修出神,便提醒了句:大人?,沐修定睛看着眼前人,恍如隔世,若不是这句大人,沐修差点真的以为又回到了从前,太子府内,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夏骞,自己还是那个名为门客实则学生的小跟班。

沐修凝眸看了假易郁几眼,扳着脸沉声道:跟着我。便走入亭子,又从亭子另一门走了出去,经直往前走是一个池塘,池塘边一石桌两石凳,桌上一壶酒,一盆桃,沐修让夏骞坐下,给夏骞斟了一杯酒,问道:你可喜欢吃桃?

桃子?夏骞想着,上一世自己是最爱桃子,现在肚子本未进晚食,见这一盆桃子,自是垂涎,但还是忍了下来,不着痕迹的咽了口口水,故作淡然道:不喜欢。

沐修若有所思得凝视夏骞,月光下,相似的轮廓,相似的场景,但只是相似,面前的人不是那个清朗孤高的太子,而只是披着夏骞皮囊的间谍,对方既训练一个间谍仿着夏骞,必然与夏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能是那帮忠心太子的前朝老臣,也可能是夏炀的试探,留此人于府中,便是祸患,得尽快探清虚实。

不喜欢?不喜欢也得吃,把这盆吃了。沐修是命令,夏骞道了句:好。便从果盘里挑了个红润柔软的,掂了掂,那手势甚是娴熟。他不紧不慢,将那桃子转了个圈,找到了尖尖儿一口咬了下去,汁水似要四溢,他却换了动作,将汁水吸了,也没多少滴流出来,此人吃桃慢条斯理,吃相相交于夏骞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还是有不少汁水顺着指尖流向指缝,在他显瘦的手指上流淌,沐修递给他一块手帕,他便收下放于石桌上,不急不慢继续吃,沐修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竟有些惊讶,这个间谍为何连生活细节都学得这么细致,那些前朝的老东西估计都没仔细观察过这些,能对太子饮食起居如此熟悉的便只有当今圣上,夏骞的兄长夏炀,这人定是夏炀派来试探自己的,沐修早已看出了夏炀的不信任,此时安插这么个人,定是要防一手。

你可知那个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夏骞,以前很喜欢吃桃子?沐修开口道:你们连吃桃子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夏骞心里不禁一杵,沐修居然注意自己吃桃子的样子,连自己都不曾留意过。因为自己鲜少向外人展露自己的喜恶,自然也不会贪吃,夏骞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在沐修面前吃桃子了。

是么?夏骞颔首浅笑:那你想念他么?夏骞右手托腮,似是慵懒,却又像审问。

沐修定定得看着夏骞不语,那眼神看着人心里发怵,夏骞回视也不躲闪,一时间竟不知究竟谁在试探谁。

对视了几许,沐修移开视线,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顾自喝了杯道:想,想着他如何对我。

夏骞稍稍歪了下头道:怎么对你?据说你当时是他门下唯一门客,待你比至亲更甚。夏骞直视着沐修,等待他的回答。

那是他放出去的流言。沐修冷笑:他这个人既高傲又聪明,会把谁放在眼里?沐修手指扣着杯上纹饰,盯着杯中酒,似乎在回忆一段很不堪的往事:我就是一条他用的很顺手的狗,挥之则来,呼之则去。

原来在你眼里他竟是这样的人?夏骞不敢相信,沐修原来一直以来这么看自己。

不是在我眼里!是事实!他就是那样自私的人!沐修激动得眼眶泛红,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滑下,沐修仰头,忍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