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朱蕴娆自恃身怀绝技,于是三更半夜狗胆包天地摸到了寅宾馆,像个采花大盗一般戳开了厢房的纸窗。
寅宾馆里亮着灯的房间不多,朱蕴娆脸贴着窗子往里一瞧,没看见朝思暮想的陈梅卿,人却乐了。
嘻嘻,那个姓齐的道士原来就住这间屋呀
朱蕴娆糊里糊涂摸错了房间,看到齐雁锦却又有些开心。
若是大功告成,倒是可以去谢谢他。
随后她悄没声地跑到了隔壁厢房,再戳开窗纸一瞧,却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妖怪。
“啊”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又怕妖怪从房里窜出来挖自己的心吃,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
哎呀,那个妖怪竟然在脱衣服洗澡,哎呀,那个妖怪浑身都是毛
咦,那里
朱蕴娆双眼瞪得圆溜溜,目不转睛地往房里看,这时在她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冰凉凉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朱蕴娆吓得魂飞魄散,倏地一下转过身,就看见齐雁锦正悠闲地站在两步开外看着她。
“我在看妖怪,这屋里有个黄毛妖怪。”朱蕴娆往屋子里指了指。
这时屋中传出哗哗的洗澡声,还有某人惬意哼出的鸟语歌。
“你听,还在念咒呢。”朱蕴娆小脸煞白地评价。
齐雁锦心中霎时万马奔腾,他深沉地拍了拍朱蕴娆的肩膀,将她领到隔壁厢房的窗外,又伸手往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与她耳语道:“小孩子不该看的东西就不要看,喏,你想勾引的人在这里。”
“咦,你怎么知道是他”朱蕴娆探头看了看,立刻惊喜地回过头,却发现齐雁锦已经消失不见。
这个人,果然是有些神通呀
当下她不再多想,又专注地去窥伺屋子里的陈梅卿。只见他正伏在案头写写画画,这么晚还在用功,让朱蕴娆心里很有些自豪她现在就像戏文里唱的一样,在深夜里私会情郎,而戏文里的书生公子,哪个大半夜不是在埋头苦读呢
真应景
朱蕴娆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伸手敲了敲厢房的门。
房中的陈梅卿猛然听到敲门声,惊了一跳,他疑惑地起身开门,等看清楚站在门外的人时,不禁愕然问道:“怎么会是你”
“嘿嘿。”朱蕴娆也解释不清楚怎么会是她,于是只好傻笑了两声。
陈梅卿立刻往门外张望了两眼,鬼鬼祟祟地把她拽进了门:“你快进来”
“咦”朱蕴娆觉得今天的夫君有点反常,也许老天爷都在帮她啊
这时陈梅卿已经一脸严肃地站在了屋子里,低下头凝视着朱蕴娆,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夫君”朱蕴娆瞄了一眼陈梅卿,舔着嘴唇笑得贼贼的,像极了夜谈里妖艳的女鬼。
此时不亲,更待何时
于是她不胜娇羞地闭上双眼,踮起脚尖向陈梅卿饱满的双唇上凑过去
然而下一刻陈梅卿却如入定的老僧一般,一巴掌按住朱蕴娆光洁的额头,不解风情地将她推到五步之外,让她满脑子的春梦都落了空。
朱蕴娆捂着脑门不满地嘟哝起来这次可亏大了,真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夫君会这样一把推开她啊
陈梅卿很清楚自家妹子就这副德行,于是根本懒得理她,直接将她拽到桌案前,指着案上的一张字纸,苦口婆心地数落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想点正事”
朱蕴娆一看见纸上一团团的黑字,立刻理直气壮地表示:“我不识字”
陈梅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训斥她:“你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吗你给我好好听着,就跟数羊一样记在心里。”
“哦。”朱蕴娆咬着指甲应了一声。
“下面,我要把楚王府里几代人的关系对你详细说一遍。这里头有些事,府中的长史是不会明白告诉你的。”
朱蕴娆闻言立刻松了一大口气:“这个容易,府里的人不会比羊还能生,我肯定数得过来。”
“你说得倒容易,”陈梅卿冷笑了一声,“府里的人如果能和羊一样,除了吃就是拉,我也不必对你费这些口舌了。”
朱蕴娆万万没想到,陈梅卿三更半夜地竟为自己准备了这些,只好把头点得像鸡啄米,然而当她强打着精神,才把王府里一群叔叔们的掌故听完时,她的上下眼皮就开始不停地打架,脑袋一阵阵地犯困。
在彻底陷入梦乡前,她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提醒自己:下次下次一定要让齐道长教她一招狠的。
陈梅卿低头喝茶的片刻功夫,就发现朱蕴娆已经趴在他面前睡着了,他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在灯下凝视着朱蕴娆天真娇憨的睡颜,为自己这个缺心眼的妹妹深深担忧。
他既然不能娶她,又该把她托付给谁呢眼看着山头的野花一下子被移栽到险恶的王府,别说这帮被尘世污了眼、浊了心的庸人不可能对她真心相待,就算是别具慧眼的高人,也会嫌她与这世道格格不入吧
美丽的容貌又能保持多久他其实深知她的好处,并且私心底对她也是宠的,可是他又很悲观,觉得世上除了自己,恐怕再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容颜之外的美好。
唉,这从小在他背上长大的妹妹啊
“起来,起来,回你的毓凤宫去睡”后半夜陈梅卿狠下心肠,执意撵走睡眼朦胧的朱蕴娆。
“不要嘛困”
“你想一觉醒来被人浸猪笼吗”陈梅卿掐了一下朱蕴娆的后脖颈,好歹把她掐了个半醒,直到目送她歪歪倒倒地消失在夜色里,才郁闷地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吓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陈梅卿飞快地转过身,警惕地望着夜色问了一声:“谁”
“在下夜半出门,本意是为了观星,不巧看见先生夜送娇客,并非有意唐突无礼,还望先生海涵。”齐雁锦一边客套地说话,一边从暗处缓缓走出来,脸上笑得一团和气。
“哦,原来是锦真人啊,让您见笑了”陈梅卿在混沌的夜色里看见来人穿着一身道袍,便也笑了笑,然而当看清楚齐雁锦面目的一刹那,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出于职业的敏感,他很早就摸清了寅宾馆里住客的身份,却没有想到住在自己隔壁的道士,竟然长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内监口中的锦真人,熊神父口中的“齐”,从南京来的茅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