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之前,一根粗大的树根裸露,它的模样很奇特,中间是凹槽,并且棱角极其平整,看起来如没有盖的棺材。我与连道真到那的时候,正见一点火光在凹槽内熄灭。正是这点火,让连道真的脸变得惨白。
参天古树前的人群,有数百之多,看起来密密麻麻的。他们的身体,与那棵无比巨大,起码有数十米直径的古树相比自然不值一提,可是,他们的目光,他们的表情,都如刀子一般锋利。
连道真没有继续上前,他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个凹槽,然后看着一个人捧着木牌爬上去,顺着树根而行,在临近树干的时候一跃而起,将木牌轻飘飘的印在树干之中。我这才注意到,粗壮无比的树干上,竟有上千块木牌。其中大部分,已经快被树皮完全盖住,只有少部分清晰显眼。看着这颗巨大的树木,我不禁猜测,那古老沧桑的树皮下,究竟隐藏了多少块木牌
不知为何,这么一想,我忽然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那个将木牌印入古树中的男人落在地上,他走到人群之前,看着连道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其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几个年轻人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走出来,指着连道真大骂:“你个没心的狗东西,连狗都不如,喂了几十年都喂不熟你还敢回来田松呢周广志呢是不是已经被你害了你简直就是”
老人骂的无比畅快,连道真却充耳不闻,他望着那块印入树干的木牌,眼角抽搐。我抬头一看,却惊讶的发现,他眼角已然湿润。
老人骂了半天,终于要喘口气,放木牌那人这才开口,说:“连道真,我们在等你。”
我看他有些眼熟,鹰钩鼻子三角眼,看起来很是阴险的模样,在哪里见过
他的声音,让连道真身子一抖,抬起头,面色狰狞仿若癫狂一般的举拳冲过去:“郑秋原你该死”
“放肆”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声大喝,他举起拐杖,一杖扫来。那根细细的木杖,竟然刹那间变得无比粗壮,如巨木一般砸在连道真的身上。连道真身上冒出一层层土黄色的光芒,整个人被扫飞数十米远。
老人冷哼一声,收回木杖,再次骂道:“山里一条狗的命都要比你金贵,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敢在我面前动手”
第五十三章 桃花源记6
这话听着,让人无比心寒。我快步跑到连道真身边,想扶他起来,然而连道真却颤抖着身子自己站起来,一脸愤恨与悲哀。
“区区一个外事人,以为给他一个山人的名分,就真的是山人了吗”一个立于树根之上的男人冷冷的说着。
“就是,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我们桃花源的一条狗罢了。”
“狗咬主人,自然该打”
“想翻天了不成”
“什么东西,忘恩负义”
“真是个让人不齿的东西,难怪一直看他不顺眼,活该总被人打”
一声又一声的叫骂不断响起,这声音如潮水般涌来。连道真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了。他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受伤,老人的木杖虽然看起来巨大,可是与铜甲尸相比呢与始皇陵的人面蛇身怪相比呢他是发自内心的愤怒,更是发自内心的哀痛。
不仅仅哀痛郑老的离世,更哀痛周围人的叫骂。
从那些人的叫骂声中,我能清楚了解到,连道真自小在这里生活,究竟受了多少委屈。这些人如今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把从前如何欺负连道真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没有人为连道真叫屈,更没有人去帮他辩解,我听的心脏都要炸开,头发都要竖起。
这些人,从没有把连道真当过真正的自己人。他们只是把他当狗一样养着,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养大了,就放出去咬人。
我听到他们说,连道真那些为桃花源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夺来了好处。可是这好处,在他们口中,却成了骗取信任的阴谋。
我听到他们说,连道真如何低声忍让,即便战力惊人,也从不对山里人动手。这种忍让,在他们口中,变成了刻意讨好,忍辱负重的手段。
我听到他们说的太多太多了,多到心都要塞不下,耳朵都要被堵上。这些话,如刀子一般狠狠的扎来,哪怕是个傻子,此刻也该被扎的浑身是血。
我感到了憋屈,是的,连我这个从未与桃花源有过任何接触的人都感到了憋屈。那么,连道真呢
我几乎不敢看他,因为他的脸色,已经白的吓人。那种白,甚至都带着一丝灰暗,带着一丝绝望。
我无法想象连道真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如何面对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他为他们呕心沥血,为他们出生入死,为他们受尽苦累,为他们怒火冲天。可是,没有人把他看做自己人。
他做的,是应该做的,是他欠桃花源的
这简直就是他妈的放屁
我忍不住要跳起来与那些人对骂,然而,连道真却伸出手横放在我胸前,那是阻拦我的意思。我看着他,指着那些人,大声说:“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要护着的山里人这就是你九死一生从始皇陵跑出来,却依然怕给他们找麻烦,连一个离开的通道都要思索半天的山里人这就是你告诉我,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山里人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你有病就去治啊,为什么犯傻跑回来他们哪里值得你回来”
此时此刻,我已经彻底对桃花源死心了。这里根本不是桃花源记中记载的那样,这里,只有一堆无知而又自负的石头
那些人骂完了连道真在外面做的事,便开始批判连道真在桃花源做出的改变。移栽果树,他们说是占用了农田。带来奇异的动物,他们说是破坏农垦。就连水泥房,以及用水车建成的简易自来水,在他们口中都有了诸多坏处。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的脑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不是大便
只有几个儿童,小声为连道真辩解了几句,可在大人的呵斥声下,很快众志成城,加入了声讨的大军里。
连道真的身子一直在颤抖,他握紧了拳头,看向郑秋原,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你们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可以羞辱我,但我只想知道,郑老,是因何离世的”
我看的出,连道真已经失去辩解的心思